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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染整车间主任（第1页）

王佩现在是印染公司染整车间的车间主任，她的父亲早逝，寡母千辛万苦把她抚养成人，高考成绩优秀，虽然不是全省状元，进了中央财经大学学习经济管理，毕业时遇教育制度改革，不再分配工作，以她的学习成绩和名校学历，可以选择一个相当不错的工作岗位，但是为了照顾日渐衰老多病的母亲，她选择了回到蜀都，并且招聘进入川棉一厂。

她进入这个已经日薄西山的国营大厂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年轻人的野望，以为危机就是机会，希望自己所学所长，在这个因为病重而急需要化疗的大厂里可以放手大干，获得更多的机会，二是因为他父亲的堂弟，经过三十年漫长的等待和攀爬，从技术员起步，两年前终于被任命为这座拥有5000多人大厂的厂长。

如果没有这位堂伯厂长十多年不断地金钱资助，她们孤女家寡母几乎不可能战胜人生路上那么多险恶的敌人：冷眼，欺凌，病魔，尤其是贫穷。

王佩首先在厂办呆了一段时间，然后主动要求下了车间，一年之内换了七八个车间，熟悉了几十个岗位的操作以及几乎整个生产流程。

第二年，她去了供应科，然后是销售科。

机关不比车间，靠着她勤学好问，凡事追究的态度，她的难缠名声立刻在整幢办公大楼家喻户晓，恪着她的堂伯厂长，所有的人不敢得罪她，只能对她敬而远之，但是王佩充分发挥自己的主动精神，还是能够学习自己希望学到的知识，了解自己愿意了解的东西，当她终于觉得自己差不多完全彻底地对这个垂垂老矣的国营大厂解剖完毕，可以结束这段繁琐而艰苦的沉淀过程，抬起头来，进行一些战略和战术的思考和规划时，这家西川省排名第一，曾获得全国纺织企业第三强的国营企业，被省委，省政府列入第一批国有企业改制名单。

经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宣传，动员，招标，谈判，不久锤音落地，以山河集团为主的几家民营企业接手川棉一厂，成立新的纺织品公司，那位总是一脸微笑，却总是不跟她正面接触，滑不溜手，让她捉弄不透的销售副科长，成了改制后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王佩无助地看着这一切，带着深深的失落，她明白，在这场商业竞跑中，她失去了宝贵的一分。

不是人家截胡，而是她起跑太慢，她进入跑道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冲刺了。

江林新官上任，自然要大烧特烧三把火以匹配这次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的国企改制，同时也是向董事长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忠心，全厂5000多职工只有三分之一进入了纺织品公司上岗，其它三分之一包括退休职工由政府安排，三分之一由山河集团兜底，要么拿钱买断要么接受培训，经过严格的考核后，进入几家民营企业下属的单位工作。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江林消肿裁人的同时自然也大举施恩提拔，----当然，这是王佩个人的偏见。

平时跟他走得近乎的一伙人鸡犬升天，成为纺织品公司的新贵，占据了公司的各个要职，心比天高的王佩，被聘用为公司综合部办公室人员。

这是一种侮辱。

王佩接到公司那种带着面具的礼貌电话通知时，第一感觉就是这样，她想直接摔了手机，但是最后，她决定接受聘用。

这不仅是那种从苦难生活走出来孩子的聪明和知趣，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比如不服，比如我就想看看你如何起高楼如何宴宾客如何楼垮了，比如忍辱负重的基度山伯爵，藏器待时，当然，最重要的一点，经过近两年的工作，她对这个厂，已经有深深的情感，她无法象对待大学恋人那样断然割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厂已经成为了她的恋人，她的寄托，她的精神。

她暂时抛开一切情绪，象一个普通的员工那样投入工作，然后，她主动要求去车间，江林量才施用，“提拔”

她去印染部下面的印花车间担任组长，因为她的工作能力和突出表现，不久，就被车间主任提拔为车间副主任，成为车间主任的得力助手，再后来，印染部成立分公司，车间主任成为分公司副总经理，准备顺势提拔她为车间主任，上报分公司领导研究后，调整她到分公司最重要的染整车间担任车间主任。

完全凭借个人的努力，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王佩就成为印染分公司重要的管理人员之一，也成为江林不可轻易忽略的人。

成为车间主任后，王佩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纺织品公司的经营情况和管理细节，这是她本来的专业，也是她一直奋斗的目标，所以她自然加倍关注，慢慢了解了很多以前她接触不到，或者说被江林有意无意隔绝的信息，很意外地，她开始佩服这个她以前一直有些轻看的总经理，----她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说江林很早就私下跟叶山河接触，出卖企业和工人利益换取自己上位。

她发现他的经营理念和自己完全相通，他的管理方法用最挑剔的眼光去审视，也比自己曾经的设想更加科学和完善，他的一些措施是自己已经具有能够想象，但更多是自己这种没有实践经验，自诩科班的人想象不到的，她不得不承认，他远比她高明，即使让她站在叶山河那个位置来选择，也会选择这样一位优秀的管理者。

但是，这并没有让她沮丧，丧失信心，反而更加激起了她的斗志，时间过去了，她对他不再抱着过分的偏见，滤去了莫名的仇恨，她变得更加理性，但一点也没有改变她对纺织品公司的感情，改变她想成为更高级管理人员，成为权力者的理想。

然后有一天，王青云像是偶然来到印染公司看望公司员工，来到了染整车间，在她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她陪着他，这位名义上的公司高层。

他们简单地客套之后，他略带感伤地回忆起她的堂伯，讲了一些她堂伯当年的趣事，关心地询问他现在的身体。

经过这么多年的隐忍磨炼，王佩不再是那个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冲动女孩，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心里，还是强烈地感到愤怒。

川棉一厂改制后，堂伯无法在纺织品公司担任任何职务。

这一点王佩后来完全理解。

她堂伯的一生都在国营企业，思维模式已经僵化，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当初不能力挽狂澜，现在也不能带领新公司走出困境，创造奇迹。

组织安排他去国资委下属的国投公司做一个闲散的工作，保留待遇，但他心灰意冷，索性提前退休。

象大多数权力人物失去权力一样，堂伯整个人像被抽空的皮囊，迅速衰老下去，这两三年疾病又缠上了他，他变得唠叨，软弱，每次王佩去看他，都要被他拉着听他讲述当年如何如何的往事，不胜其烦，有时候，王佩想这算不算江林，或者山河集团赐予她的仇恨呢？有时候，她会理性一些，认为这是社会的自然淘汰，不能埋怨任何人，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因为堂伯而对某些人耿耿于怀。

王青川当年是厂里的党委副书记，在厂长负责制的国营企业里，党委书记只对党务一块拥有话语权，他这个党委副书记更加没有权力和影响，但是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东，堂伯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一个普通，衰老的退休老人，王青川却还享受着高薪福利，还有一些可以使用的权力，到处招摇，当年她很清楚他跟堂伯毫无交情，堂伯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却装出一副深情款款地样子，王佩无法不认为这是一种炫耀，小人物衣锦还乡的得意嘴脸，但是马上，王佩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王青川马上就转换话题，像是闲聊似地说了一些江林和他的管理团队腐化享受的趣事，看起来像是羡慕，最后，像是关心当染整车间的工作似的，这位工会主席说纺织品总公司销售部已经准备使用山东的棉纱，江林亲自过去了两次，意向协议已经签了，可能就这一两周向董事长汇报一下就会签订正式合同，你们车间用惯新疆的棉纱，不知道会不会习惯。

王佩震惊异常地看着王青川，这种表情甚至无法掩饰。

这是属于非常机秘的企业机密，王青川已经在民营企业呆了这么多年，经过了严格，正规的现代企业管理培训，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为什么要向她说这些？再联想到前面他讲述的那些趣事，这位工会主席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了。

王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恢复平静跟他敷衍，一会，王青川告辞。

这位自诩世事洞察的工会主席，自信凭他对王佩的了解，王佩笃定会用某种方式向叶山河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