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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交三鼓,尚德殿内犹然亮如白昼,御案上奏折如山,朱笔欲批还停,笔尖一转伸向砚台吸饱了墨汁,又转回来悬于摊开的奏折之上,良久不曾落笔。
笔头似乎濡得墨多了些,一滴朱砂落在奏折上,如一朵未开的梅花。
宁福海蹑足走近,轻声唤道:“陛下。”
皇帝一动未动,从鼻内发出“嗯”
的一声,宁福海笑着呈上一个小小的竹筒,道:“陛下,是秦王的手书。”
空气中似有刹那的停滞,皇帝蓦然抬起头道:“呈上来!”
宁福海忙打开竹筒将纸条取出,皇帝接过那薄薄的纸片,宁福海侍立在旁,见那纸条十分小,几乎不盈寸,上面虽写满蝇头小楷,可因着纸片太小,到底也没有写个几行。
可皇帝看了许久,几乎将那薄薄的纸片看穿。
不言军中事,不言将来计,苏子澈寄来的是一首单调小令,令中也不说他现今如何,只道别后相思。
皇帝的目光轻轻摩挲着纸上字迹,一笔一画极是工整有力,几乎能窥见写字之人当时的认真,这认真翻山越岭,穿越千里万里来到他手中,直抵他心底。
皇帝长长一叹,将纸片仔细收起,没有继续批奏章,起身去了窗前。
白日里下过一场雨,戌时方停,此刻无星亦无月,倒是窗外燃着的千百盏八角琉璃宫灯,远远瞧来似星辰点点。
宁福海偷眼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原以为皇帝见了信必然高兴,哪知竟瞧不出一点端倪,他端来了几碟点心,劝道:“陛下,用些宵夜吧。”
皇帝摇头,终究是一言未发。
宁福海又劝了劝,见皇帝着实不肯用点心,才将它们端了出去。
他刚退到殿外,一个正在廊下来回踱步的内侍看到他出来,立时一脸焦急地进前行了个礼道:“公公胜常!”
宁福海认出是董昭仪身边的内侍许礼,问道:“这么晚,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许礼道:“原不该深夜叨扰公公,可四殿下突然染病,没奈何,才来求公公,望公公通禀一声!”
宁福海蹙眉:“四殿下病了有太医,你冒冒失失地跑到尚德殿来做什么!”
许礼噗通跪下,哀求道:“赵美人染了风寒,当值的太医全都在她那,四殿下他……”
“月奴怎么了?”
皇帝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冷然一问,殿外诸人皆是一惊,那许礼还未作答,便听皇帝道,“当值太医呢?让他们全都去给月奴看病,再把王太医宣入宫。
月奴身子一向好,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皇帝与四皇子一向亲近,得知他抱恙,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伺候之人,许礼不敢辩白半句,一个劲儿地磕头认罪,皇帝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没再说什么,回身进了寝殿。
宁福海忙跟上去,伺候皇帝入寝。
这夜是宁福海当值,将近四更天,他侍候在御榻前丈许之地昏昏欲睡,恍惚之间仿佛听到皇帝翻了个身,他强打起精神,可没多久又点头如捣蒜,半睡半醒时,忽听得皇帝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宁福海犹然以为皇帝梦呓,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在问秦王,立时一个激灵,忙答道:“这会子已过子时,秦王去了二十三日了。”
皇帝“唔”
了一声,只觉心中焦虑非常,缓缓翻了个身。
苏子澈走时流言已得到控制,因而走得没有任何不痛快,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
他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他一步步走出长安,马上回望时脸上还带着笑,手中握着珊瑚手柄的金马鞭,扬鞭催马向西行,像是被困了许久的鹰终于放出笼中,满心满眼都是搏击长空的欢喜,不见丝毫留恋意。
“杜鹃声里最思君,更忆昔年笑抚琴。
九曲阑干万里心。
欲黄昏,不见长安陌上尘。”
原来他并不是毫不留恋,他心中亦是舍不得自己的,只是这思念太过清浅,只有在一声声的“不如归去”
中才会登高凭栏,想要望一眼长安。
麟儿,几句流言,当真能令你离家三千里?大漠孤烟,值得你去深入虎穴么?
“宁福海,给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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