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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脸上泛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轻声答道:
“博老,如果说品秩卑下的官员对胡椒苏木折俸有意见,尚可理解,这些人薪微禄薄,的确有些难处。
但像王希烈、魏学曾这样的三品大员,究竟何难之有?仆听说,王希烈为了煽动武清伯李伟闹事,邀了几位官员凑了一千两银子送礼,这穷吗?依仆之见,他们反对胡椒苏木折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在于京察!”
杨博迅速接了一句。
“对,在于京察。”
张居正像是要发脾气似的,突然满脸怒气,但旋即就平静下来,“他们害怕丢了乌纱帽,故弄出这些伎俩。
如果我们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岂不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杨博耐心听着,心里头暗暗为张居正的冷静与克制吃惊。
这场京察,若真的按皇上谕旨进行,可以说三分之二的官员都不称职,大小官员们也都乌龟吃萤火虫——心里明白,故巴不得有人领头出来闹事。
若不是这一层,魏学曾与王希烈两位左侍郎就决计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此情之下,杨博处境颇为犯难,他既希望京察能顺利进行,又担心张居正真的会借机把高拱的门生故旧一网打尽,正是这种心态,他家的门才堵不住。
思忖一番,杨博又开口说道:
“叔大所言极是,只不过童立本一死,的确给闹事的人找到了口实。
这事儿若放在平常,也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在这京察施行之中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
京城官场,历来风气不正,曾有人戏言说‘上午内阁里有人一声咳嗽,下午传到富贵街上就成了龙卷风’,捕风捉影望文生义,结党营私拿奸耍滑,这些官蠹实在害人。
这次,让老夫这个七十多岁的人,坐纛儿负责四品官以下的京察,实在是一个苦差事。
现在,这些人都装得像龟孙子,挤着笑脸儿来找咱,一旦知道他的官位没了,还不恨得要生吞了咱。
若处置得当,老夫也不怕谁,若处置不当,老夫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这些时老夫行事真可谓如履薄冰。”
杨博说话时,张居正不停地点头,他喜欢听这种掏心窝子的话。
待杨博说完,他沉思片刻,问道:
“听博老的口气,好像仍在担心仆会借机整人?”
“是啊,谁都知道魏学曾与王希烈是高拱的哼哈二将,他们闹得那么起劲儿,又有那么多人听他们的,不都是害怕这一点吗?”
杨博口无遮拦,虽有点倚老卖老,说的却也是实话。
张居正笑了笑,说:
“博老,您还没有赐教于仆,对王希烈与魏学曾这两个人,您究竟如何看?”
“这两个人嘛,”
杨博顿了顿,只见他粗大的喉结滑动了几下,才迟疑着说,“应该说都是有能力的人,也都是大九卿的后备人选,但在人品上,魏学曾要强于王希烈。”
“博老所见甚是,魏大炮搞阳谋,王希烈搞阴谋,分别在此而已。”
“听叔大的口气,这次京察,这两个人都得离开京城了?”
杨博以试探的口气问道。
见张居正不置可否,又接着说,“你这样做,岂不印证了士林的担心,说你利用京察收拾高拱余党。”
张居正黑黢黢的眸子一闪,让人感到他的眼光既冷酷又不可抗拒。
此时他不答话,却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杨博说:
“博老,您看看这个。”
杨博一看信套上的火漆关防是两广总督行辕,知道是殷正茂寄来的,便抽出信笺抖开来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完脸上就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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