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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十四岁,想了又想,他是君也是父,我不得不低头。
可我已名声在外,将来沈彻即位,怎能容下一个比他还通实务的藩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等着被诬陷被赐死,倒不如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我韬光养晦,也学会不再相信。
每个人对于我来说都可以是棋子,用过既可以丢弃——试想连师道尚且可以背弃,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他长长一叹,其后缓缓笑起来,“原本以为世上再无君子,没人能守得住本心,不想居然让朕遇上了一个。
从容不畏死,明明柔脆的不像话偏又那样强项,为了一点恩惠肯不顾性命,却坚辞不愿构陷旁人,心里的底线在权势富贵、生死荣辱面前竟能不动摇。
这样的人倒也有趣儿,朕再想不到,他会是个默默无闻藏于内宫,毫不起眼充为仆婢之人。”
万没料到话题兜兜转转,竟然落到自己身上,更没想到他会亲口说出对自己的感受,容与抿唇思量一刻,平实应道,“臣不过是顺势而为,也是做一点自觉该做的事罢了。”
“是顺势而为还是顺心而为?”
沈徽饶有兴致的笑看他,“朕心里有数。
所以朕逼死了皇考,心里有愧,却不后悔!”
说这话时,他眉宇间分明有一股睥睨世间万物的傲岸。
容与心口微颤,他的确是为求生存,父亲没有爱过他,他是否也就不必再纠结于骨肉伦常?这实在是个宏大的命题,作为一个现代人可以理解,也赞成不被亲情绑架,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他的行为何止离经叛道。
沈徽何尝不知道,抿口茶,接着道,“你不是好奇朕何故下江南,其实朕是来看陵寝选址,朕已决定,百年之后归于南京,长眠在太祖开国的都城,于地下陪伴祖宗。”
原来终究还是在意的,自太宗迁都,历代皇帝都已葬于京畿,他忽然反其道行之,无非是死后不愿再见自己的父亲。
说到底,古人的忌讳比现代人要多,那些桎梏像是枷锁,牢牢的捆住一个人的身体和灵魂。
也怪不得他要隐晦行事,不肯大张旗鼓下江南。
方才即位一年,让群臣知晓他有此打算,恐怕有人立即能联想出,他是为无颜面见先帝之故,父子龃龉还是小事,倘若被有心人利用,难保不演变成得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口实。
容与在心底一叹,这样机密的事,他说给自己听,自己就不能不表态,“皇上心意已定,臣无可厚非,至于修建皇陵,臣愿效力,皇上若要监督进程,臣随时待命。”
话是出自真心,真心之余也有私念,这一趟出来,虽然确有思念沈徽,不过是因习惯使然,然而宫里的生活终究压抑难捱,外头海阔天地,可以任意施为,只要有机会离开,总好过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里。
沈徽笑了笑,“果真是心跑野了,你不必急,将来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倒是朕的陵寝边上,不妨给自己留个好位置,朕许你日后也能长伴君王侧。”
容与听的一脑门子冷汗,猜不透这是不是玩话,只不过面对如此抬举,换做旁人合该感恩戴德,涕泪交加泥首不起。
可惜他是医科生,对*没有丝毫执念,也不觉得放在地底下被虫吃鼠咬有什么好,倒不如一把火烧了还更干净些。
何况君王侧是那么好长伴的?也只能走着看吧,希望君臣这点情谊不至崩塌,自己日后能有个不算太糟的结局。
虽不情愿还是得谢恩,容与恭恭敬敬行礼,“臣叩谢圣恩。”
“起来吧,”
沈徽一笑,已从往事中跳脱出来,转过话锋,“朕说过不能空手而归,你下苏州,原本预备给朕带什么礼物回去?”
容与想了想回答,“皇上早前夸过萧征仲的画好,臣想去苏州萧府上亲自求一幅。”
沈徽挑眉,“嗯,这主意还不错,那朕便与你共访此人。”
“皇上……”
容与迟疑着说,“皇上亲临,怕不方便吧?”
沈徽摇头,“无妨,他做待诏时,朕还只是皇子,那时节大多不在京师。
朕没见过他,想必他对朕也没有印象。
你放心,朕对人的长相过目不忘,但凡见过一面,绝不会记错。”
听他这么说,容与放下心来,颔首道了声是,反正和皇帝出行,绝轮不到自己做主,便一切都听他安排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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