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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立在厅廊下,等掾吏进去通报,片刻时间,就见陆纳亲自迎出来,略带责备道:“操之,你怎么才到,有人等你多时了。”
陈操之深深施礼道:“见过陆使君,操之一早去为丁舍人父子送行去了,得知使君相召,即刻赶来。”
陆纳恍然道:“是是,丁舍人今日离郡,我也差人去送行了的。”
携了陈操之的手,并肩入厅,笑吟吟问:“操之,你可知是谁如此着急要见你?”
陈操之答道:“不知。”
就听厅上有人笑了几声,说道:“钱唐陈操之,隔夜就忘了通玄塔上辩难之人了吗?”
说话间,厅上走出一人,凤目含威,美髯飘拂,正是昨日在通玄寺与陈操之辩难的那个青年男子。
陆纳放开陈操之的手,笑道:“操之,他识得你,你可识得他?”
陈操之含笑深深一揖,说道:“若说不识,昨日已通万言;若说识得,尚不知尊姓大名。”
陆纳爽朗大笑,问:“操之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
陈操之宛若墨画的双眉一扬,凝视那青年男子道:“尊驾便是美髯公郗嘉宾?久仰,久仰。”
那青年男子轻抚颌下长髯,笑问道:“我如何不能是王文度?”
陆纳大笑:“哈哈,郗参军,王坦之哪里有你这样的大胡子,操之足不出郡,也知你髯参军之名,不过这‘美髯公’的称呼倒是第一次听说,操之哪里听来的。”
陈操之道:“一见郗参军,见其飘洒长髯,‘美髯公’三字便脱口而出矣。”
陆纳笑道:“妙哉,这‘美髯公’三字以后便跟定郗参军了。”
陈操之跟着陆纳脱履入厅,分宾主跪坐,望着对坐的美髯男子,心道:“真没想到他便是郗超郗嘉宾,此人是桓温军府第一幕僚,智计深沉,是桓温最为倚重的智囊谋主,桓温英气高迈,很少有能被他推崇的人,在与年方弱冠的郗超交谈后,对其非常钦佩,常说郗超深不可测,遂倾意礼待,郗超也和桓温结下深交,一直在桓温军府效力,桓温的两次北伐,郗超都是主谋之人。”
《世说新语》里多有郗超的逸闻,郗超出身高平郗氏,是东晋老资格的门阀,祖父郗鉴曾任太尉,父亲郗谙是徐州刺史,姑母郗浚嫁的夫君是王羲之,郗氏的声望不在王、谢、桓、庾之下,而郗超更是当世奇才,史称“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论,义理精微”
,谢安也认为郗超才识在他谢氏诸侄之上,。
郗谙信奉天师道,热衷聚敛家财,郗超却信佛教,视金钱如粪土,曾一日散财千万钱,这样看来昨日在通玄寺布施十万钱真不算什么了。
陈操之对郗超说久仰绝非客套话,郗超这样的名门子弟才是姿容、才华、风骨兼备的魏晋第一流人物,绝非只是会服散裸奔、挥着麈尾竟日清谈、不理实务的所谓名士。
郗超眼望陈操之,笑道:“我奉大司马之命去会稽请谢安石出山,路过吴郡,听闻庾内史染疾,故枉道特来探望,因昨日佛诞,便未进城拜见陆使君,先去礼佛,却遇陈操之,高塔长谈,深感操之渊博善辩,庾内史病得不冤啊。”
说罢,与陆纳一齐大笑,东晋人便是如此,有时讲究雅量、讲究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有时却又嘻笑怒骂、逞心任性,幸灾乐祸也绝不掩饰,看来这个郗超也对庾希没有好感,这也难怪,庾希视桓温如仇,郗超是桓温谋主,自然对庾希也不会有多少善意。
陆纳道:“此前朝廷数次征召,谢安固辞不出,不知这次郗参军不远千里去请,谢安还会推托否?”
郗超道:“安石不出,如天下苍生何!”
忽然话锋一转,问:“操之以为谢安石这次是否会出山?”
陈操之知道后世史载谢安是升平四年出任桓温军府任司马的,升平四年也就是明年,谢安出山的主要原因是谢万北征兵败后被贬为庶人,随即抑郁去世,谢氏门第岌岌可危,谢安才不得不出山,但陈操之奇怪的是,郗超此前都与他论佛谈玄,这时突然以时事相问,不知有何用意?答道:“谢万石能担重任,谢安石则不出。”
郗超目露讶异之色,这十六岁少年有玲珑心吗,怎能看事如此透彻!
笑问:“依你看,谢万石能担重任否?”
陈操之道:“郗参军这是取笑我了,朝廷用人,我区区微命,何敢妄议。”
郗超睿智洞察的目光看着陈操之,微笑道:“那先不说这个了,昨日与操之在高塔上说得口干舌躁,却觉意犹未尽,今日还想与操之单独一辩,操之万勿推辞,我明日便要赴会稽,后会难期啊。”
陈操之有种感觉,郗超不会只是和他说黄老、谈佛陀,应该另有话说,当即道:“能听郗参军高论,固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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