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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隆庆二年,辽东,建州卫。
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整个建州卫依然像一个深埋在雪中的死城一般,未时刚过,天色就暗了下来,街上几乎已经看不到行人,商家铺号更是早早关门闭户,虽然雪已经停了数日,但是由于天寒地冻,路面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一座座黑泥房上也是几尺厚的冰雪,房檐上都挂满了几尺长的冰凌子,整个建州卫就好像是被冰封的一般,毫无生机。
北城的大街名叫阿济根街,街旁有一处砖瓦搭的房子,这是建州卫唯一的砖瓦房,也是此地唯一的衙门——建州卫府。
在卫府后角门旁边,有一座用烂毛毡和树枝搭的房子,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个窝棚,大雪已经压塌了大半个房子,剩下的一半如果不是紧紧靠着建州卫府的后墙,现在恐怕早已埋在雪下了,城里唯一的更夫——老许头——就住在这个窝棚里。
老许头从干草堆爬起来,探身从窝棚里出来,望了望天,一轮新月已经悄悄爬上天边,他掖了掖自己的破棉袄,俯身从干草堆里小心翼翼的抱出一个破瓦罐。
瓦罐里是小半罐酒糟,可是此时已经冻成半罐子坚冰了,老许头试着用手指头扣了扣,里面的冰块生铁一般,纹丝不动,老许头无奈之下只好把瓦罐塞回草堆里,随手拎起身旁一个碗大的破烂更锣,拿起旁边的柏木槌轻轻敲了一下,发出“噹”
的一声,颇为刺耳。
老许头嘟囔了一句:“老伙计,走吧,开工了。”
便低头爬出了窝棚,走到卫府的后角门处,重重敲了一下铜锣,嘴里喊着:“天色已晚,大雪天寒,注意火烛。”
连喊三遍,只见后角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走出门来,抱着个笸箩,喊着:“老猴崽子,今天你走运,昨天小少爷刚满周岁,奶奶善心大发,说天寒地冻的,你老许头也可怜,今天加个鸡蛋,半碗高粱烧。”
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个红皮鸡蛋来。
老许头赶紧凑上前来,向那婆子躬身作揖,说道:“胡嬷嬷,这,这怎么使得啊,奶奶的大恩大德,叫老头子如何能报答?”
边说边伸出手想去接那鸡蛋。
胡嬷嬷一看,忙地把鸡蛋放到笸箩里,将手肘向前一拦,把笸箩护在怀里,似笑非笑地说道:“奶奶的恩德自不必说了,你也报答不来,但我胡嬷嬷大晚上这么冷,还给你这老猴崽子送来,连点恩德也没有吗?”
老许头嘿嘿一笑:“胡嬷嬷,老头子明白的,奶奶的恩德无以为报,嬷嬷的恩德,老头子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迫不及待伸手到笸箩里,端起大青碗,放到鼻子尖轻轻闻了闻,紧接着咽了口吐沫,随后一张嘴,将整碗酒一口气灌了下去,瞬间就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肚腑,无数酸痒的感觉从心头直传到了手脚尖上,说不出的舒坦。
老许头抹了抹嘴,意犹未尽,送回了碗。
胡嬷嬷把笸箩往前送了送,骂道:“馋死你,一会酒劲上来一头栽倒到粪坑里,冻死你这条老狗。”
老许头捏过笸箩里的两个窝头,然后推回了笸箩,笑着说道:“嬷嬷,这鸡蛋,老头子没那福气,还要像您这样有福的人才能担得住,老头子贱命,有个窝头就当财主了,有这碗高粱烧,我就是皇帝老子了,这鸡蛋金贵的紧,老头子吃了折阳寿的,还望嬷嬷菩萨心肠,替老头子挡一挡,让老头子多活几年吧。”
胡嬷嬷噗嗤一笑,啐了一口:“老东西,你这挨千刀的嘴,竟然亵渎了菩萨,该死该死。
行了,赶紧打更去吧,老婆子还要去厨下忙活去了。”
说着用两指轻轻捏起鸡蛋,放到自己怀里,抱着笸箩转身关门回府去了。
老许头见胡嬷嬷回府关了门,这才转过墙角,来到后墙的狗洞边,摸索了一会,还和往常一样,有半碗酒糟,由于天气太冷,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层,老许头笑笑说道:“这小子还真有信用,今天有高粱烧了,这半碗酒糟打完更回来再取吧。”
便重新将酒碗塞回狗洞里,又用干草盖好。
老许头啃了两口窝头,随手塞回破棉袄里,打着破锣沿着街口往北城门走去,晕乎乎边走边哼着自己也不知道调的小曲,间或喊着更头。
刚到北门,酒劲上涌,觉得一阵尿急,便缩在城墙阴影处,解下扎裤子的草绳,边小解边四处张望,一阵哆嗦后,刚要提上裤子,一抬头不经意间突然望见北门外远处几处闪光,待仔细观瞧才发现是几簇火把,老许头心说怪事,这里地处偏疆,冬季天寒地冻,极少来人,所以一到冬天,大雪封山之后,连守城的人都没有,城门洞开,连耗子都看不到。
这深更半夜,怎么会有火光呢?指挥使塔克世刚出门两日,听说还要进关,这会子不应当会回来的啊。
难道是马匪不成?
等再抬眼一望,老许头吓得一激灵,原来那几处火光,来的飞快,转瞬间已经到了近前,已经看清楚是五匹蒙古大青马,马上五个人,各个手拿火把,背背长剑,由于都是包了头脸,看不清脸面。
老许头赶紧将身子缩在城墙暗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白气被几人看到。
这时只听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说道:“师兄,是这里吧?”
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按照师尊所讲,就是这里不会错的。”
一个清脆的女声接道:“师兄,既然已经到了地方,我爹有什么吩咐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师尊吩咐命我等将一样东西交给建州卫指挥使。”
“什么东西,还要劳烦大师兄亲自出马,又让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难道是什么宝贝不成?”
那年轻的男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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