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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家老夫妇归心似箭,匆匆整顿行装,回掉了房子。
家里只有一个做菜的老妈子,是在上海用了多年的,依旧跟着回上海去。
另一个粗做的陈妈是在香港雇的,便开销了工钱打发她走路。
薇龙送了父母上船,天已黑了下来,陈妈陪着她提了一只皮箱,向梁太太家走去。
那是个潮湿的春天的晚上,香港山上的雾是最有名的。
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块。
渐渐地冰块也化了水——雾浓了,窗格子里的灯光也消失了。
梁家在这条街上是独门独户,柏油山道上空落落,静悄悄地,却排列着一行汽车。
薇龙暗道:“今天来得不巧,姑妈请客,哪里有时间来招呼我?”
一路拾级上街,只有小铁门边点了一盏赤铜攒花的仿古宫灯。
人到了门边,依然觉得门里鸦雀无声,不像是有客,侧耳细听,方才隐隐听见清脆的洗牌声,想必有四五桌麻将。
香港的深宅大院,比起上海的紧凑,摩登,经济空间的房屋,又另有一番气象。
薇龙正待揿铃,陈妈在背后说道:“姑娘仔细有狗!”
一语未完,真的有一群狗齐打伙儿一递一声叫了起来。
陈妈着了慌,她身穿一件簇新蓝竹布罩褂,浆得挺硬。
人一窘,便在蓝布褂里打旋磨,擦得那竹布淅沥沙啦响。
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儿一般的打着辫子,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
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原来自己家里做熟了的佣人是这样的上不得台盘!
因道:“陈妈你去吧!
再耽搁一会儿,山上走路怪怕的。
这儿两块钱给你坐车。
箱子就搁在这儿,自有人拿。”
把陈妈打发走了,然后揿铃。
小丫头通报进去,里面八圈牌刚刚打完,正要入席。
梁太太听说侄小姐来了,倒踌躇了一下。
她对于银钱交易,一向是仔细的,这次打算在侄女儿身上大破悭囊,自己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值不值得投资?这笔学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好在钱还没有过手,不妨趁今晚请客的机会,叫这孩子换件衣裳出来见见客。
俗语道:“真金不怕火烧。”
自然立见分晓。
只是一件,今天在座的男女,都是配好了搭子的,其中布置,煞费苦心。
若是这妮子果真一鸣惊人,雏凤清于老凤声,势必引起一番骚动,破坏了均衡。
若是薇龙不济事的话,却又不妙,盛会中夹着个木头似的孩子,更觉扫兴;还有一层,眼馋的人太多了。
梁太太瞟了一瞟她迎面坐着的那个干瘦小老儿,那是她全盛时代无数的情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名唤司徒协,是汕头一个小财主,开有一家搪瓷马桶工厂。
梁太太交游虽广,向来偏重于香港的地头蛇,带点官派的绅士阶级,对于这一个生意人之所以恋恋不舍,却是因为他知情识趣,工于内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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