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气的,恨不得当即坐火车去找他甩他两个大嘴巴子。
辛辛苦苦供你上学,就是让你去山沟里大发善心去的?
“我看啊,他是读书读傻了!”江城爷爷骂了一句,“天底下穷孩子那么多,你一个个教?自己都吃不上饱饭还得考家里给呢,倒是慈悲,什么乐山大佛!”
他托人带了口信,让儿子赶紧滚回来。
可没想到过了俩星期口信传回来。
怎么着?
回!两年教完就回来!
忍不了了!老爷子挎上包就去坐火车,立非把那个小子逮回来!
七拐八拐,中途转了两趟车,到了土路入山路的时候老爷子拦了辆农用破三轮,要散架的那种,一路飙车进了大山,最后的路是用走的,走了整整三小时。
好悬没给老爷子累死。
到了小山村一打听,“江老师?江老师在村尾那里住,这会应该在休息,学生们下学了。”
“村尾?”江老爷子又挪动了脚步,点上烟卷,一路折腾让他愈发的烦躁了,此时脸上跟阴天了要打雷似的。
到了地方,他首先看见了一栋又矮又破的房子,砖瓦都没用多少,有些地方还是用土堆的,墙下方的缝隙里有四五个老鼠洞没堵上,院里零散的摆着很多农用品,墙上挂着一串干辣椒,看起来灰不拉几的。
他在屋里寻觅了一圈,没找到儿子,又跑到屋外面那片地方,有块很小的菜地,那里有两个蹲着的身影。
俩人都穿着藏青色的土袄,上面沾了不少灰,人头发也乱蓬蓬的,跟个野人一样。
他走过去,想问一下路,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结果那人正在地里摆弄地瓜秧子呢,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灰头土脸的人,脸上还有冻得干裂的疮口,皮肤很黑,倒是不矮,穿的牛仔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蓝色,老爷子隐隐觉得这条裤子有些熟悉,定睛一看!
这不就是自己从城里托人带来给儿子的牛仔裤吗?老贵一条。
再一看,眼前这高个就是儿子!
好家伙,老爷子的无名火登时就窜起来了,抄起来旁边的铲子就要打,江爸顿时也慌了神,撒开腿就跑!跟个兔子一样。
一边跑,一边追,缠斗了十几分钟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而老爷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混种,跟我回去,我种地供你读了十几年的书,你跑这来种地是吧!”
江爸一梗脖子,“不回!”
后来啊,老爷子第二天自己回去了。
原因无他。
大概是住了一晚,第二天看到了来上课的小孩子,课堂上这些孩子七零八散的,有板凳的站着,没板凳的坐着,手里最多有支铅笔,连纸张都没有,找的草纸写东西,把整张纸写满了字一个缝隙都不留。
屋里站不下人,窗户外面还趴着七八个,笔不够分了,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刚开春,天气还冷。
学生一个个冻得跟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蛋一样,脸上的皴洗不干净,隔几秒种就吸溜吸溜鼻子,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有好点的套的是家里人的大袄,有三四个补上的洞不妨碍暖和,差一点的穿的是一层层单衣,外面套个烂了半边的挡风外套,更差的就冻得手脚发青,两个烂袄缝拼起来凑成一个。还有把家里女人衣服穿过来得,大红衣服,看起来怪喜庆。
然而这天寒地冻,不妨碍他们笑。
不妨碍他们课间一拥而上询问老师问题。
不妨碍眼里藏着一抹热切的光。
那抹光,是对于上学的渴望。
“爸,我进来这座山,是为了他们将来走出这座山。”
老爷子听了这句话,沉默良久,抽了口烟卷,扔给了儿子两百块钱,自己走了。
江爸找了村里唯一一个家里有二手自行车的,沿着山路送老爷子出去,临行前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老爷子坐在车后座上,江爸慌忙走过来。
他以为儿子要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呢。
没想到江爸问,“哎,爸,你种过地,教教我。我轧下的地瓜苗子怎么秧子疯长,根茎不长呢?这块地我夏末等着给学生们开伙呢。”
时光荏苒。
后来江爸回了岚京,找了事业单位,去医院当了医生,两年的支教生涯他经常提起,颇为唏嘘感慨。
没有学生来拜访过他,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些小孩走没走出大山。
算起来年纪,应该比江城还要大个五六岁。
所以,江爸一生没做过坏事,兢兢业业在医院干了二十多年,当了个小主任。
勾心斗角,陷害他人的事情没做过。
曲意逢迎,阿谀奉承的伎俩没使过。
为什么这样的人不大富大贵,反而要有所灾难呢?
这个命。
要怎么悟透呢?
江城心里有些麻木,漫无边际的乱想着,他将目光从澄净的天空收回来,结束这段回想。
机长来了,跟着一起上了飞机。
他坐下,心绪杂乱。
顾清婉姗姗来迟,手里拿了两件衣服,坐到了江城的对面。
原来她刚刚调转路线,是去了江城休息的地方。
“联邦驻地和岚京温差太大,到了那你可以换上薄一点的衣服,省的热的透不过气来,我还给你带了两本书,你最好待会困了睡一会,我们要飞好久。”
顾清婉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去旁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江城面前的桌子上。
“实在烦的话,到了天空中看看窗外吧,有事情我会提醒你处理的,尤立轩那边的专线我已经安排好了,待会他会把信息发过来,你亲自查阅。”
“好。”江城回应一声。
声音里,无限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