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章越奔至欧阳修面前,然后一拜。
欧阳修扶起章越,拉着他的手言道:“不用担心你我没有相见的机会,颍州的西湖景致很好,以后你若暇不妨来一游,若到时你见一白发老翁,头上簪满时令之花,你且莫与旁人发笑,那便是老夫与人醉酒。”
“其实嘛,人生所有的别离,就如同大醉一场,度之你说不是吗?”
章越点点头,看向欧阳修。
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管弦作离声。
章越没料到自己复官的第一日便送别了欧阳修。
次日章越正式入直。
天子在大起居中与百官议事,章越静静地在便殿等候。
不久官家也到达便殿,身旁跟着龙图阁直学士韩维。
章越在便殿中拜了官家,官家笑着对章越道:“章卿终于来了,朕身边正缺可用之人,你以后对朕要知无不言,言而无隐才是,如此才能匡正朕的得失,以益君德。”
章越道:“陛下圣明天纵,愚臣岂敢妄言,但所望千虑一得,能有寸益于陛下罢了。”
官家笑了笑。
当即官家走到正殿中御座,而韩维,章越陪侍在旁。
这时候大臣们轮流入殿奏事,韩琦因出任山陵使,一直在操办先帝陵墓之事不在场,欧阳修被弹劾后,人也是在家呆着,同时上疏辞官避嫌。
入殿的宰辅是曾公亮,吴奎二人。
吴奎向官家上奏道:“启禀陛下,王安石称疾不愿赴阙,上疏请求分守地方,不知当如何处置?”
官家闻言有所不满对曾公亮言道:“先帝在位时,屡召王安石,但王安石却屡屡推脱不愿起复,此是否有不恭之嫌?或者又有什么隐情?”
曾公亮道:“王安石乃当世大儒,能堪大用,比之圣贤也不为过。如今屡召不起,必是有疾,没有其他原因。”
曾公亮说完,官家又看向吴奎。
吴奎则道:“嘉祐七年时,因一刑名之事,王安石与开封府有所冲突,最后有司裁定是王安石无礼。此事王安石本当上朝向仁宗皇帝谢罪,但王安石坚持不往。”
“此事朝廷本当问罪王安石,是韩相赦之。但王安石屡以为韩相抑己,以至于忿忿不平,故而坚决不肯入朝。”
章越心知吴奎说得是那鹌鹑案。
反正经吴奎这么一描述,一个心胸狭隘与宰相斗气的王安石便表达在官家面前。
官家听了也是有所怀疑,怎么章越与韩维同时推荐的王安石,看来似乎有些颟顸啊。
见官家的脸色,曾公亮不干了,他言道:“陛下王安石有辅相之才,吴奎所言迷惑圣听。”
吴奎听曾公亮如此指责自己,也是毫不相让言道:“陛下,臣与王安石同领群牧使时,便见他处事迂阔至极,再加上以往种种之不是,万一启用此人,必然是朝纲大乱。是曾公亮迷惑圣听,而非臣迷惑圣听。”
官家见曾公亮与吴奎各执一词,二人退下后。
官家对韩维道:“既是王安石不愿赴阙,那么不如从其所请,先让王安石知江宁府好了。”
韩维则道:“陛下若是如此王安石必不肯赴任?”
“为何?”官家问道。
韩维道:“王安石既是称疾,但若出为一任郡守,足证其精神可以胜任,如此不从朝请侍奉陛下于侍讲之地,这并非是人之常情。王安石如此不是伪诈之徒还是什。”
章越看了韩维一眼,你这是帮王安石还是坑王安石,万一天子真的下令,王安石接受了知江宁府的诏令,不就真成了奸诈之徒么?
韩维坚决地道:“陛下如今践祚之初,若要招揽群贤,共图天下兴治,哪个臣子不愿意上效忠陛下,下尽平生所學。如今王安石不願赴阙,臣想是犹豫之故,不知陛下禮贤之诚。”
官家又问:“韩卿,章卿也罢了,那么为何曾相公也屡荐王安石?”
韩维道:“陛下,曾公亮荐王安石,是意在倾覆韩琦之故。”
官家这才恍然,难怪曾公亮要让王安石入朝,而吴奎是韩琦举荐为宰执的,故而是一个劲的反对王安石入朝。
这背后都是有利益关系的。
章越初次侍从听得数语皆感到受益匪浅,而官家肯让自己参与進来,商议这样的大事,显然也是将自己当作了心腹之臣。
不过章越第一次入直,天子不问,他就不说,在那边当好背景板就是。
曾公亮,吴奎走后,殿下又禀三司使韩绛及翰林学士张方平请求入内。
韩绛一进来则向官家哭穷。
先说到当年仁宗皇帝办丧事时,赏赐百官禁军,吃至京师附近一只羊都不剩下。
如今官家登基要封赏,钱也是丝毫不剩。
最后韩绛用一句话总结了发言,那就是‘百年之积,惟存空簿’。
宋朝立国百余年了,如今国库里除了一堆账簿给天子的,啥也没有了,啥也不剩了。
章越一直听国家没钱没钱,总觉得宋朝家大业大,怎么样还能筹措些资金来渡过难关。但听韩绛说完才知道是真没办法了,国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官家听着韩绛,张方平的奏事,一直用牙齿紧咬着嘴唇。
张方平道:“庆历年后国家一直穷弊,如今国库本就不如仁宗皇帝晚年,加之陛下登基又行封赏,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如今还望陛下节省开支”
韩绛,张方平说了一番没营养的话退下后,官家心情很是不好。
韩维宽慰道:“陛下,此事急切不得,需慢慢来。”
官家点了点头,随后禀道前御史中丞彭思永,殿中使蒋之奇求见。
章越一听不由拳头握起。
但见彭思永,蒋之奇上殿所言只是一事,就是欧阳修的不伦之罪。
蒋之奇跪在殿上慷慨陈词,称之要将欧阳修弃市杀之!
章越目视蒋之奇,但见他说得似极为愤慨。
对方看见自己注视他后,蒋之奇看了自己一眼,对方似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目光丝毫不避,竟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