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饶是她背对着柳寻衣,微微一颤的身躯依旧出卖了她在刹那间的震惊,或许……还有几分失落。
洵溱听到的是柳寻衣发自肺腑的道歉,可她看不见的是,当柳寻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同样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以至面如死寂,眼泛泪光。
也许,他们明白彼此的心意,又同时奋力克制着连自己都渐渐混淆的复杂情感。因为他们清楚,柳寻衣和洵溱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交集始于利用,必将终于背叛。因此,面对一桩永远不可能得到结果的感情债,依他二人的聪慧明智,又岂会自寻绝路?
“馨儿?想不到过去这么久,你依然叫的如此亲密。”洵溱迅速摒弃心头杂念,缓缓转身,言行举止已重焕恬淡自信,揶揄道,“你的馨儿,如今已贵为蒙古王妃。洛阳城怎么说也是蒙古人的地盘,你当心祸从口出。”
“我惹的祸还少吗?”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有你这位智谋超群的帮手在身边,纵然闯下天大的祸事我也无惧。”
“你真当我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不成?”见柳寻衣如此厚脸皮,洵溱眉心一蹙,故作嗔怒,“以前的你孤苦无依,帮你算是情分。可现在你已今非昔比,在中原武林声名鹊起,财雄势大,似乎轮也该轮到我受你照顾才是,岂能再为你收拾烂摊子?”
“声名鹊起不假,但财雄势大……却如梦幻泡影,又与我何干?”柳寻衣轻叹一声,将心中苦闷娓娓道出,“寥寥数日,天翻地覆,仿佛……我已不再是我。”
“什么叫我不再是我?男子汉大丈夫,何故扭扭捏捏作女儿态?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休要故弄玄虚!”洵溱迈步走到亭中的石桌旁,盈盈落座的同时伸手示意柳寻衣也坐下,话里有话地试探,“只不过,你肯……或者说你敢与我说心里话吗?”
“算不算心里话,我也说不清楚。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我面对那些挚友亲朋竟说不出半个字,但对你……却愿意倾诉几句。”
“看来我们的柳大侠已然暗怀心结良久,郁郁难欢不知几何。”洵溱戏谑道,“你愿意和我说,无非是将我视作不重要的人,或者笃定我是漠视你愁欢的冷血动物。至于你的挚友亲朋,都是你来之不易的心肝宝贝,怎舍得让他们替你忧心?”
“我……”
被洵溱一语道破自己的隐秘心思,本欲矢口否认的柳寻衣忽觉老脸一红,稍显尴尬与羞愧地朝洵溱讪讪一笑,道:“非卿对我不重要,亦非卿冷血,只不过是……你秀外慧中,且置身事外,料想看得比较通透。”
“秀外慧中?如此奉承可不像你柳寻衣的做派。”洵溱直言不讳,“你说我‘置身事外’,想必你的心结与西律武宗无关,甚至……与中原武林也关系不大。”
“是我自己!”洵溱的聪慧令柳寻衣眼前一亮,但面色仍十分忧郁,似有万千愁苦萦绕心间,他在洵溱对面缓缓落座,心事重重地幽幽开口,“儿时逃难,我和秦卫、玉儿相依为命,只求填饱肚子,不被饿死冻死。玉儿走失后,我进入东府,只求能够习得一身本领,可以早日找回妹妹。有幸被侯爷赏识器重,一路从金刀校尉破格提拔为东府少保,彼时的我崇文尚武,意气风发,自信此生定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为朝廷建功。再之后……”
“再之后,你遇到这辈子最大的坎坷,赵馨!”洵溱毫不客气地冷笑接话,“这位出身显赫,国色天香的大宋郡主,令血气方刚的你魂牵梦萦,如痴如醉,也彻底改变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坦途和命运。”
“馨儿她……确是我命中注定的难关,但绝非我的坎坷。”柳寻衣倔强地纠正,“毕竟,和她相遇、相识、相知、相……那段日子,是我柳寻衣一生难忘的美好。”
“是不是美好我不知道,但一定很难忘。因为遇到赵馨后,你所追求的不再仅仅是兄妹团圆和建功立业,而是又多了一个,与赵馨长相厮守。”洵溱此言,颇有几分揶揄之意,“更有甚者,这段儿女情长一跃超过找回妹妹和谋取功名,成为你的首要目标,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
“欸!”未等柳寻衣辩解,洵溱已满不在乎地摆手打断,“是不是你心里清楚,不必向我解释,与我无关。”
言至于此,洵溱柳眉轻挑,话锋一转:“你说这些……是不是想告诉我,过去的你无论沦落街头还是混迹朝堂,都有一个支撑着你咬牙走下去的目标。至于现在的你,恰恰因为有钱有势,无病无灾,反而失去了主心骨,以至心生迷茫,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
“不错!”见洵溱洞悉自己的内心,柳寻衣面露喜色,连连点头,“之前我与朝廷反目,又被清风父女算计,遭到各路人马轮番追杀,那时候根本由不得多想,能活命便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如今,我已无性命之虞,非但替自己洗脱冤屈,而且找回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连自己的身世也……与我而言,今日的一切不可谓不圆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我身上得到应验。天从人愿,我自是满心愉悦,欢喜无限。可欢喜之余,我却渐生迷惘。正如你所言,现在的我……不知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