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给予他的可不会是温暖。
泰里埃姑妈还有堂嫂他们似乎竭力在忽视这个孩子的存在,安娜注意到,每一次刀叉的响动,阿力克谢嘴唇就会不由地抿起来。
饭后,没有人离去。
泰里埃姑妈坐在她惯常的位置。
高高在上的,代表着家族绝对权威的地方。
她那双严厉的眼睛环视着每一个人,唯独忽略过阿力克谢。
最后,她说:“下个月你需要去德国上学。”
陶丽吸了口气,斯基华忍不住说:“那可太远了!”
泰里埃姑妈严厉的看着奥勃朗斯基伯爵:“他的出生本身就没有为奥勃朗斯基带来荣誉,而现在,他在那么有名的学校还令我们家族蒙羞,斯基华,你是想说维护我们家族的荣誉是不应该的吗?”
奥勃朗斯基泄气的嘟哝了几句,陶丽贴近了自己的丈夫,右手放在他的腰侧,安抚他。
“如果他不走,以后我们一上学就会被人嗤笑的!”双胞胎的哥哥嚷嚷着。
“别人会说我们没教养的野孩子!”妹妹也接口道,但被泰里埃姑妈一声冷斥给吓到了。
“从哪里学来的肮脏话!”
妹妹撅着嘴有些不满,堂嫂抱住了孩子,强迫她安静。
这个决定没有人再反对了,阿力克谢在仆人的带领下安静的离开。全程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
就寝时间还未到,陶丽再一次来到安娜的房间里,双眼中盛满了担忧。
“多可怕呀,安娜。”陶丽说,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位母亲的悲天悯人的愁绪。
“这太冷酷了,对一个孩子而言。”
“谁说不是呢。”安娜接口道,吹干了字迹。
“你在给你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写信吗?”
“恩。我在请求他的建议,关于阿力克谢的事情。”安娜用火漆把信封好。她语气平静,就仿佛在说天气一样自然。
陶丽有些惊讶:“你有什么打算?”
安娜说:“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他愿意的话,让亚历克塞在彼得堡找一所学校。”
“你要管这件事?”
安娜思索了一下:“应该吧,一切等亚历克塞的回复吧。”
陶丽觉得有些感动,她走到安娜身边,温柔地问:“有什么理由吗?安娜。”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理由,”安娜笑了一下,“你不觉得阿力克谢的眼睛和亚历克塞很像吗?”
陶丽愣了一下,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但并不觉得有非常像。
安娜知道陶丽没感觉到,但她也不做解释了。
因为,这也是他的秘密啊。
那个时候,卡列宁告诉她的那些往事。安娜想,若他内心不是有一颗倔强的灵魂在支撑着,他不会找到正确的方向,成为一个目标明确的好人。尽管他不这样认为。
她曾经有些遗憾,无法更早地遇见卡列宁。所以现在,瞧见阿力克谢,那双纤薄的眼皮下淡灰色的瞳仁,安娜希望它们在未来可以闪闪发光。
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安娜和泰里埃姑妈都接到了信件。
信中除了属于丈夫对妻子的问候之外,也有答复。
答案是肯定的,并且表示,等待安娜回来之时,他会耐心倾听她的诉说。
安娜不知道卡列宁在信件中是怎么同泰里埃姑妈说的,但对方同意了将阿力克谢的上学事情交给他。
同陶丽他们告别后,安娜带着阿力克谢乘上了回彼得堡的火车。
他们还有一晚上的旅途。
安奴施卡照顾着两个人。
“我们来玩游戏吧。”安娜说。
“您想玩什么呢?”阿力克谢轻声问道,仿佛玩游戏不是为了让他自己放松,而是为了安娜的突然起来的兴趣。
安娜拿了纸笔,笑着把简单的五子棋游戏交给阿力克谢。不出她所料,阿力克谢学得很快。
游戏并不困难,但安娜观察到阿力克谢依旧十分认真,好像在对待一件十分慎重的事情。
他握笔的手非常秀气,骨节并不粗大,但比少女的柔韧又多了一抹属于少年的力道。皮肤薄薄的,像是透明的一样,隐约还可见到淡色的血管。
“阿力克谢,愿意和我说说那件事的真相吗?”安娜不经意地问道,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顿。
阿力克谢短暂的愣了一下,见安娜没有停,他也就跟随对方继续。
“没什么真相,安娜姑妈,我的确打人了。”他画下最后一个圆圈,轻声说,“我故意攻击他的腹部。”
“好吧,如果你不准备说实话,下一站你就回去吧。”安娜说,声音冷然。
她重新画了一个棋牌,下了第一步。
良久,对面的少年问道:“您真的会相信我吗?”
“也许我会,也许我不会,但你不说出来的话,那就没有我的结果。”安娜走了第二步,声音轻淡。
阿力克谢嘴唇阖动了几下,然后低声描述那天的事情。
结果不怎么让人惊讶,无非就是长期的校园暴力罢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他,那些话没有比以前的肮脏多少。”阿力克谢缓慢地说着,他又赢了一盘。
安娜盯着纸上面眨了一下眼睛,也许阿力克谢没注意到,但他这会儿已经沉浸到那天的事情上去了,以至于忘记要遵循某种忍让的规律,让安娜输得没那么快。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不会和你鼓吹暴力。”安娜放下笔,双手交叠放在胳膊上,抬眼望着对方,“不过,作为你的姑妈,我也不能看着你受欺负还让你忍让。”
“你很聪明,阿力克谢,我完全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告诉我,亲爱的,你想去德国还是留在彼得堡去军校呢?”
“这是我们能为你争取到的所有了。”
没有考虑太久,阿力克谢回答道:“我从来没想过当一名军人。”的确,阿力克谢苍白的皮肤和满头金发没少受到嘲笑。
“但若是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想要尝试一下。”
听到对方的回答,安娜笑了起来。
果然,她没有看错。
他们没有再玩那个不怎么聪明的游戏了,各自拿起了书本。她知道阿力克谢那双淡灰色的眼睛不时地会小心地打量她,她就佯装不知。
她愿意为这位像卡列宁的孩子争取机会,但至于未来是怎么样的,那就得靠他自己了。
在火车的哐当声音中,摇摇晃晃的,晨曦升起,金色的阳光在雪地上反射着,印照着整个世界都变得如初生一般洁净。
从火车上下来,安娜正四处张望的时候,卡列宁的声音如期而至,如同凌冽的寒风被裹紧了一层温暖,和询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