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泽缩紧瞳孔,双腿一软便重重跪在了地上,
“陛下……”
长孙炽却依旧没有半点表情,就像他只是在说自己要吃饭一样。
“下一次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扯了扯唇角,慢慢转头看向清泽,
“去吧。”
·
黄翰林是个史官。
此次皇帝亲征战场,他便被点名跟随在营帐之中,记录着皇帝每一次的排兵布阵,大大小小的胜仗败仗,甚至皇帝一些值得记录的战场生活还有战前说话都被他记录在册,只等岁月流逝,再成为这泱泱皇朝的历史。
被一批玄衣卫护卫着来到客栈看到床上躺着的皇帝,并被告知了叫他来的目的时,这个年过半百的史官便噗通跪在了地上,热泪滚滚而下。
“皇上啊!”
长时间的战场生活让这位曾经只懂得批评朝政的文官变得坚韧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皇帝战场生活的记录者,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他的笔记录了一个炽微皇朝历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个皇帝。
那些他说的话,他打的仗,他受的伤,甚至他和士兵们一起喝过的酒,他在战场上吃过的沙,他极少的几次开怀大笑,都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
长时间影子一般的跟随和记录,让这个在朝堂上消失多年的皇帝重新活了过来,他有血有肉,杀伐果决,智慧而懂得亲近。
如果说以前黄翰林对这位皇帝根本没什么印象,那么从战场回来后,他便早已在心底将他当做了神一般的人物。
敬重而热爱,就像任何子民崇拜自己国家的王。
然而此刻,在这神京的深夜里,在这个小小的客栈中,他刚刚决定要一辈子为之效忠,肝脑涂地的王,却毫无预兆的以这样虚弱的姿态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的笔还没来得及记录他更多的丰功伟绩,却就要用来为他拟遗诏了。
中年老臣哭起来也是十分收不住的。
黄翰林跪在床边热泪滚滚,悲痛之色溢于言表。
长孙炽看了他一眼,却淡淡笑了笑。
“朕早就该死了。”
他说,
“能有机会在史书上留下最后一场胜利的战役,朕已经……十分满足。”
他看向清泽,淡淡道,
“取笔墨,让翰林开始吧。”
清泽走上前,扶起哭得快要肝肠寸断的黄翰林,让他坐在了桌案边。
笔墨准备就绪,黄色的诏书在桌面平平铺开。
长孙炽目光没有焦点的落在上空,他琥珀色的眼眸聚着蒙蒙的光,仿佛随时便会散去熄灭般虚弱。
可他的声音却是冷静镇定的,没有一丝颤抖。
“朕……自未及弱冠即皇帝之位,至今不过短短六载,为帝者,碌碌无为,无话可说,一生独有……一位皇后,尚未举行……封后大典,却也被史官,录入名册,今……朕废去她的后位,赐黄金万两……行宫十座……”
那双浅淡的眼眸渐渐涣散,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再不可闻。
清泽闭上眼睛,一滴泪滴入烛芯,噼啪的炸开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