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冬雨哗啦啦席卷夜色,风携无边凛冽的寒意刮破破旧的蜘蛛网,呼呼掠入黑暗的庙宇。
李炽眉眼低垂的靠着潮湿的墙壁,视线似乎正在看着怀里的少女,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的东西。
低温造成他恍惚间的错觉,火堆被湿气撩动得忽明忽亮,于是那些华滟宫廷里大朵大朵盛开的炽微花,那些琉璃屋檐上坠落的星火,那些繁华河流上荡漾的烛火与欢笑,那些流淌过满宫城的重重脚步,一时间都走马灯一般掠过他的眼前。
李炽坐在这郊野的苍茫夜雨间,任由那些不知为何突然梦境般重现的繁华在燃烧的茫茫火光里化作虚无,眼下少女的面容清晰起来的时刻,他眼前留下的却是无数拂柳而过的风,穿肠而过的酒,策马扬起的沙,还有肆意划破长空的剑。
而这所有有关自由,有关江湖,有关风花雪月的梦,最终都化作第一次见面时,少女抬手挑起的剑,和同剑一般锋芒如雪的眼。
一直凝定不动的影子,在这一刻突然不受控制一般的缓缓抬起手来,指尖慢慢触上了少女的眼。
而在指尖之后,是比少女眼皮还要冰凉的嘴唇。
一旁的连棠在这一刻终于红着眼别开头去。
窗外风雨都在呼啸,一闪而过的电光映亮破庙内弯腰的身影,男人垂落的睫毛,和他脸上平静却又温和的神情。
·
天微微亮时,庙外雨已经停了。
庙内的李炽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守了夏拂衣一整夜。
直到第一抹暗淡的晨光渡上他的黑色衣角,他才慢慢将少女放到了地上,重新戴上了面具。
“公子,我们真的要把拂衣姑娘留给他们吗?”
连棠在一旁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李炽却看不到一般,低头安置好夏拂衣后便站起来。
一动不动的久坐让他一时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
连棠大惊失色的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李炽头也不抬的推了回去。
他低低的咳了一声,修长的身影裹着玄黑长衣,在这光影交界的黎明如同一只灰色的幽灵影子。
无声无息的站了一会儿后,他淡淡说了一句,
“走吧。”
男人的脚步很慢,却也很稳,一步一步没有停止的跨出了这座破庙。
天边曙光缓缓铺开,他身后的破庙内少女还在昏迷中,昨夜的风雨与她不过一场梦,或许她恍惚听到过那个男人的那一声好,或许她模糊感受到过拥抱过她的温度,可那大约从此都只能变成无法取证的错觉了。
等她醒来,天光大亮的时刻,那个落在眼皮的轻柔的吻,大约也要和那个男人的心软和步步退让一起,变成天光下残留的雨露,最终悄无声息的蒸发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连棠为此心痛愤懑,策划者为此玩味期待。
夏拂衣对此毫无知觉。
而李炽,似乎始终都是平静的。
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仿佛身后躺在破庙中,裹着他的大氅的少女,不是教他一退再退,让出兵符回归牢笼赔了一切的人质,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马车轱辘在湿漉漉的地面滚动起来。
天光还未大亮的时候,夏拂衣轻轻动了动疲惫的指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然而下一刻,这骨碌碌的熟悉的声音,便彻底消失在了她模糊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