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呆然站在门前的功夫,姬乃已经挣脱我的怀抱冲进了院内。
心中暗叫不妙的我,也赶紧快步跟上。
“景秀爷爷!爸爸!在吗?在就赶快回答我啊!景秀爷……爷……”
姬乃的身躯,与她的声音一起僵住了。
随后赶到的我,反应也与她一模一样。
因为不敢想象、难以接受的噩梦,就在我们眼前毫无保留地展开。
正对着宅邸正门的道路上,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凄艳夺目的红黑色,宛如在地面上绽放的蔷薇。
然而毫无疑问,这是象征着死亡的花朵。
灼痛视网膜的赤黑色并不只有这些。就像是画布上被打翻的颜料一般,蔷薇的边缘漏出的颜色向旁一直延伸,穿过路沿,爬上草坪,直到院子旁的樱花树下。
鲜血的行迹尽头,是无力地倒卧在地的,包裹着黑色燕尾服的身躯。
花白的头发失去了光彩,温柔而苍老的大手,保持着伸向树根的姿势。
就好像是燃尽最后的生命,为了做些什么而从门前一直爬到这里一样。
“景秀爷爷!!!”
直插心脏的悲痛呼号在身边响起,姬乃冲上草坪抱住了景秀先生的身躯。
“景秀爷爷,景秀爷爷!快醒醒啊!我是姬乃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用力紧咬嘴唇,以疼痛和口中的铁锈味抑制住快要暴走的神经。
否则,我恐怕现在就会冲出去,找到格里高利的人大杀一场。
因为除了这个,我实在是找不出可以消解胸中这莫大的悲伤与失落感的办法。
“爷爷,爷爷!!呜啊啊啊啊——”
姬乃失去理智地放声大哭,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景象。
我明明已经发过誓,不会让笑容从她脸上消失的。
可是却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姬乃的哭声,如同锥子一下下凿着我的心。
钝痛与刺痛交杂成对我的谴责,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然而,托这痛苦的福,我彻底冷静下来了。
景秀先生拼命向前伸出手的身影,像是在对我说“别停在这里,你还有要做的事”。
是啊,我还有要做的事。
姬乃的安全,现在已经彻底担在我一人肩上。
我没有沉浸在悲伤里的时间。姬乃现在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那我必须代替她做点什么才行。
“姬乃……”
伏在爷爷尸骸上放声大哭的少女身影,仿佛与多年前的自己重合了。
……至少现在就让她尽情地释放出内心的悲伤吧。
景秀先生……不,景秀爷爷,您的意志就由我来继承,我绝对、一定会保护好姬乃。
我向着景秀爷爷的方向行了个礼,转身走向了屋内。
——————————————
家里的状况有些奇怪。
首先是大门紧闭,无论是推是拉都纹丝不动,只是上了锁的话肯定并不会如此。
但这并没有妨碍我进入宅邸内。因为就在大门旁不远处,墙壁开了个一人高的大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子里的状况就更奇怪了。所有窗口都被完全封锁,透不进一丝光亮。除了洞口附近还有月光照进,宅邸深处根本就是一片漆黑。好不容易摸到照明开关的位置,按了数次也没有任何反应。
幸好我已经从姬乃那里知道,手机这东西也可以充当临时照明,于是我翻开手机,靠着屏幕的微弱光芒勉强搜索。
家里可以说是一片狼藉。器物损坏的痕迹随处可见,到处散落着弹壳和枪械。毫无疑问,家里也经历了一场大战。格里高利之剑与景秀先生使用的都是冷兵器,这难道是正宪先生吗?
“正宪先生?在吗?”
我略微提高了音量呼唤着,然而传入耳中的,除了外面院子姬乃断断续续的哭声之外,便没有任何声响。
我将一楼二楼的房间扫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正宪先生的身影。
没有发现遗体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这种状况下也很难想象他能一个人逃离。
也就是说,落入敌手的可能性很大。
真如姬乃所说,格里高利之剑将他作为人质的话,那让他们发现我们的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姬乃虽然平时表现得很讨厌父亲,但是我明白,家人们在她心中占据着无法替代的位置。
倘若家人被抓做人质……她或许根本无法保持冷静吧,就像现在这样。
既然如此,就更要赶快带她离开这里了。
我暗暗下定决心,从“洞口”出走出了宅邸。
“嗯?”
就在走出洞口的瞬间,视野的角落突然捕捉到了一抹白色。
好像是夹杂在散落的砖块之间的……
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细看,我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异常”彻底吸引过去了。
院子中的樱花树下,姬乃抱着景秀先生身躯的图景跟我进入宅邸前没什么不同,然而气氛却变得十分诡异。
不知什么时候,姬乃已经止住了哭泣,乌溜溜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只是毫无感情地凝视着景秀先生的躯体。然而脸上的潮红不但没有褪去,反倒更加明显了。
现在明显能感受到,姬乃的身上有着跟原本的她不同的气息。
就连悬挂在姬乃背后的明月,都仿佛闪着妖异的光芒。
在这光芒的照射下,姬乃缓缓抬起手,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将右手伸向景秀先生的脸颊。
不能这样下去。
本能在我的心中大声咆哮。
这样下去的话,姬乃会……
“姬乃!!!”
仿佛为了将她维系在这个世界内一般,我以我全部的灵魂发出了咆哮。
姬乃的身躯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缓缓转向我,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色彩,身上的异样气氛也消失不见。
恢,恢复正常了吗?
我下意识松了口气。
可是姬乃的眼中很快就再度流下了泪水。
“飞鸟……景秀爷爷,景秀爷爷他……”
颤抖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我急忙跑过去,将她抱在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景秀爷爷要因为这种事死掉啊!”
“…………”
对于这个问题,我什么都无法回答,只能默默地任由姬乃埋在我胸前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姬乃的大哭渐渐转变为抽泣。
她抬起头,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痕。
啊……虽说停止哭泣是最好的,但是怀中的温暖突然消失还是有那么点遗憾啊。
不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急忙把这没用的念头从脑子里丢出去。
“飞鸟,爷爷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变成这样的吧。”
“嗯……”
姬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那我必须要活下去才行。”
姬乃抚着胸口,闭上了眼睛。
啊,我明白了。
景秀先生并没有死。
姬乃“继承”了他的生命,将他永远留存在心底。
就像雪乃夫人一样,景秀先生也将作为姬乃生命的一部分,与她永远一起活下去。
这就是姬乃的觉悟——承载着家人的期望,背负着家人的生命活着。
再度睁开的姬乃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飞鸟……没时间安置景秀爷爷了,但是至少让他换个姿势好好睡下好吗?”
“嗯。”
领会了姬乃意思的我,尽量轻柔地搬起景秀先生的身躯,令他仰躺在树下。
离世不久的遗体,仿佛还带着一丝残余的温度。
我将突然涌起的悲伤再度狠狠押入心底,将景秀先生的双手摆正到胸前。
胸口的贯通伤格外刺眼,拳头大小的空洞仿佛自深渊中窥视此世的魔眼,只要一个不小心,我的精神似乎便会受到引诱,就此掉入黑暗面。
我用力摇摇头,将仇恨与憎恶押入心底。现在你们不需要出来。
“景秀爷爷平时最注意仪表了,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姬乃移动到景秀先生身旁,整理着他的衣服,抚平他的头发。
最后,她解下了景秀先生的领结,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礼盒。
数小时前,它就在我的眼前出现过一次。
那是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姬乃悄悄为家人们买的礼物。
给景秀先生的,是一个与管家服十分搭配的新领结。
姬乃将领结举到景秀先生面前,却又停住了。
她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着,面容扭曲,泪水像是随时都要涌出。
“姬乃……”
姬乃摇了摇头,用力咬紧牙关,亲手为景秀先生戴上了领结。
随后,她小心地握住了沾血的旧领结,将它收进了包里。
“走吧,飞鸟。”
再度站起的姬乃,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悲伤的色彩。
然而,通红的双眼与鲜明的泪痕,还是将她内心的痛苦表露无遗。
但她还是用有力的声音发出了命令——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嗯。”
这样的姬乃,我必须用尽全力去守护。
就在我也跟着站起身,准备带着姬乃继续前往邻市时,身后突然感受到人的气息。
“谁!!”
我急忙转身面对大门,同时将姬乃护在身后。
从门外的阴影中现身的,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没想到你们真的在这啊,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这里找找,看来还真是来对了呢。”
“……爱德华!”
出现在那里的,正是将我们卷入噩梦旋涡的源头之一——爱德华·汉密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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