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颔首,再摇了摇头:“一开始还有新奇,连日欢宴又有些乏了。”转头看到桌上堆着一叠大红禀帖,还有各色奇珍玩器、扇面字画等,又失笑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一介弱质女流到这儿来,倒成了大文豪。”
水澜却不以为然,说道:“夫人的才情本不可限量。就讲当日你与楚尘比诗,并非诗才有所不及,而是他身为男子,在外阅历数载,担风袖月,胸怀山水天地。如今夫人身在异国他乡,经历不同的风土人情,见识也有增长,写出的妙章精句自然更多。”
说着,水澜在她身后,黛玉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正在这恬静时分,外面突听几下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冬裳的声音传进来:“王爷、夫人,国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欠的债这两天都会补_(:3∠)_
第39章第三十八回
若不是得悉王廷来报,很难想象这间隐于阡陌的简陋石屋居然会是安潇二君的宿地。
随着石屋门缓缓的打开,出来一个妙龄的女郎,国师唯觉眼前一亮:体态丰腴婀娜,肌肤赛雪欺霜。暗忖这安公子果非寻常之辈,手下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出众。
那女郎虽然神情冷冰冰的,说话却甚客气,将他引入了主屋后,躬身让道:“国师请小坐片刻,我家主人即刻出来。”
她一说完,就有仆童献上茶果。刚端起茶碗,就见后屋里步出一人,向坐在西首的国师作了一揖,他的姿态潇洒,举止轻雅:“贵客到访,有失远迎。不知国师夜访鄙宅,有何指教?”
国师向来自恃品貌,见了安公子这等光风霁月的男子,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愣了一愣,方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上面的烫金双翼标志,昭示了王廷的身份:“明伦大会上公子才名远播,吾王将在五日后举行庆功宴,特请公子和潇湘君入王廷赴宴。”
两个月的布置终于得到了回报,但水澜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不过恭敬的接过了请帖,虚应了一番:“多谢陛下邀约,劳烦国师亲自送达,在下一定准时赴约。”
国师稍稍踟躇了一下,片刻后才问道:“怎么不见潇湘君,难道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眉目依旧清清冷冷的,水澜随意的掸了掸衣袖,激起一瞬息的微风:“时辰将晚,潇湘连日宴饮身子疲乏,今日便早早歇下了。”
水澜素昔是个妙语横生的人,不过面对这张令人生厌的脸,他只想草草送客,并没攀谈的意愿。且现在早过掌灯时分,有这闲暇还不如和夫人相拥同衾,春宵一刻值千金,谁还有空理会这劳什子国师?
正待开言,只见那国师目不转瞬的凝视着屋外,呆呆的出神,仿佛全没听见他刚才的话,梦魇一般的突然站起来,就要向屋外冲过去。
饶是见多识广,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水澜也不免涌上诧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登时大变。
不远的石檐下立着一个少女,手里抱着一叠的衣服,体态袅娜无伦,衣袂飘摇蹁跹,薄淡的月光映在桃腮上,匀着叫人轻怜的柔光。
那少女似没料到有人会看见,目瞪口张的怔在原地,再抬头见是肖似宝玉的人,一壁拿衣遮住脸,一壁抽身便走。
国师知她看见他躲开了,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连忙的赶上去,在背后叫道:“妹妹,是不是你?你且站住!我的好妹妹,天涯海角终是叫我给找到了,那仙子的话我如今才算是信了!我是宝玉,你为什么要走,你怎么能不认我?”
水澜听到宝玉的名字,又见他紧追黛玉不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顿时怒火大炽。夜色中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一截雪亮的匕首擦着脸飞过,入木之深足有两寸,笔直的钉在墙上,倘或准头稍有偏差,国师的脸只怕就被削了一半。
国师刚经历由生到死的瞬间,腿上一软几乎要向前扑倒。与此同时,水澜早已经从屋内跃出,轻捷的停在他的跟前,两根手指捏住了下巴,拇指一用力,宝玉疼得嘶的一声喊出来,被迫与那双森寒的眼睛对视,便听水澜煞气毕露的冷笑:“你敢碰她一下,我要你的小命。”
冬裳等人也听到了动静,见王爷将人制住,手举了火把将王妃牵到一边。冬裳看她一脸悚然惊魂,以为是被这登徒子惊吓了,忙安抚道:“夫人受惊了,以王爷的身手,这贼子定是讨不到便宜。”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光景,一颗心犹在砰砰直跳,缓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问:“王爷、王爷他会武?”
冬裳不由一愕,大约没料到夫人竟不知道,忍不住笑道:“王爷自然会武,手段极为高明,咱们这些人加一块儿,也万万及不上的。”
尽管黛玉与水澜相处大半年,但觉他行动体贴,言语温存,便以为是个文弱内秀的佳公子,谁能想到竟是身怀武技,实在大大出乎了意料。
两人对峙少焉,水澜鲜少喜形于色,此番实是动了真怒,手上劲道难免过重。这宝玉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直疼得全身发抖,咬牙求饶道:“安公子,你先放了手吧……我起个誓,绝不再唐突了叶家妹子。”
水澜适才松开手,诧异的重复:“叶家妹子?你原来并不知道她是谁。”
冬裳本扶着黛玉待要走开,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看了看地下的人,样子确实和宝玉长得别无二致,眼中的迷惘更甚。
宝玉听的同样一愣,怔怔的打量着少女。这近在咫尺的正是日夜出现在梦中的面容,语中盈满着哀怨不尽:“好妹妹,任凭我怎么不好,你打我几下,骂我几句,都使得。谁知你又和从前一样,一生气了就不理我,还在这里装作不认识我,我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鬼,到了十殿阎王跟前,也不得托生呢!”
黛玉蹙起秀眉,思忖果然跟宝玉的语气也相像,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既是贾宝玉,怎会不知道我姓什么?”
双眼瞪着黛玉瞧了良久,宝玉的脸上现出了茫然之色,少魂失魄的轻喟:“假宝玉?妹妹,你说的我听不明白,我是甄宝玉啊!”
冬裳等人还糊里糊涂,水澜却有些明白过来,沉吟了半晌:“想必是同名同姓,样貌相似的两个人。”水澜脸望着宝玉说,却拿眼睛瞟着黛玉,寻思:这天底下的奇闻怪事着实忒多,他一贯不信佛家轮回和俗世因缘一说,但夫人似与叫‘宝玉’的人确实有缘,难道其中另有什么别情?
黛玉满心因这真假宝玉所困惑,不曾留心水澜的情状。最终还是冬裳
轻咳一声,打了圆场,提议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不如请国师随我家主人回厅上坐一坐,也好把话说开,才不至于伤了和气。”
冬裳与水澜相识已有七八年,还是首次见他发怒的模样,眼见又是为了夫人牵肠挂肚,心中不觉一叹:王爷自是动了真情,却不知会否与将来的大业有碍?
几人重又回到座上,因适才一番的剑拔弩张,水澜也懒得虚言假饰,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所说的宝玉,乃是京城荣国府家的二公子贾宝玉。不知国师是否有所耳闻?”
初见黛玉的激荡已然慢慢平复,甄宝玉凝定了心神,点点头道:“荣府与我们江南甄家往来甚密,确实听几个老妈妈说过,京城里有一个宝玉,和我一样的名儿,一样的行径,只是我初时不信而已,以为她们是奉承我家老太太才胡编的。”
说着,不自禁又望向了黛玉那边,眼神里流露出十成的温柔:“却不知道原来不止我和他一样,连神仙般的妹妹都有两位,到现在我还有些不敢信。”言下之意,普天下居然还有一位女子能和他的叶妹妹相提并论,也是奇怪之极。
水澜不喜他这般看黛玉,眼尾淡淡的一扫,冬裳随即会意,偏转了身子恰好挡住了如影随身的视线。水澜冷声的斥责:“这位是在下的夫人,还请国师积下口德,莫要再说造次的昏话。”
甄宝玉无奈之下,只得强迫自己撇开目光,横生胸闷气堵之感,于是耷拉着脑袋,继续说:“安公子从中原而来,大约听过我们甄家获罪革职抄家的事。自那以后甄府人口流散,我得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幸而做了一个如真似幻的梦,梦中的仙子指点营救之法,后又让我远渡重洋,说到了真真国静候五载春秋,自有一场因果。”
“今年正好是第五年。”不自在的顿了一顿,甄宝玉吞吐道:“我本也不相信,但幻象里的事均一一应验了,也由不得我不信。且甄家门户凋零。叶妹妹身体渐弱,母亲落落寡欢,我这才不得已跑到这儿来。谁承想……真的遇上了你们……”
这番言论听着委实稀奇古怪,但正与水澜刚才的犹豫合上了,便收敛了容色的轻慢,又道出了疑问:“所谓作法祈雨是怎么回事?”
那甄宝玉虽不比水澜心机深沉,倒也非愚笨的浑人。若在平时,问一万十句他至多答两三句,可今日乍见到与叶妹妹相似的黛玉,心神大恸之下几乎不能自持,是以把在真真国的诸事都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倾吐道:“这也是仙姑指点的,说让我用这块通灵宝玉来祈雨。我本来半信半疑的,谁知开坛后,口中胡乱念了两句,竟真的下了瓢泼大雨,连我自己都琢磨不透,真个奇了!”
贾宝玉的那块玉,水澜也曾见过。不过是一块外形殊异,霞光灿烂的玉石,但不见任何通灵之处,不由怀疑问题可能是出在这仙姑的身上。如果说甄宝玉没有撒谎,所谓祈雨的事件,更像是这位仙姑提前设好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让他顺利登上国师之位。
想到此处,心底陡然一凛:甄宝玉的因果,因在何处,果难道指的是……
展眼见黛玉两靥清愁,神态懵懂,水澜的脸色又柔和下来,转念想道:“任凭他什么僧佛高道的妖法,即使天王老子来了,夫人与我是明媒正娶的姻缘,这缘分也不能断的。”
甄宝玉缓了一口气,留意到水澜本来神色大变,陡然间复又泰然自若,暗暗奇怪。再将他们之间的对话串联在一块,依稀领悟出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瞠大了一双眼睛,指着黛玉的方向,好像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难道……尊夫人就是……她才是潇湘君?”
“不错。”水澜承认的很快,语气盈满了骄傲:“在下文采平平,及不上夫人分毫。放眼真真国内外,只怕也罕逢敌手了。”
这话说得略有夸张,黛玉还是忍不住娇笑一声,水一样的眸光与水澜相接,隐着一丝含蓄而柔媚的情思,悄声的说:“别听他瞎嚷,我哪有这等本领。只不过,你说还有一名和我一样的女子,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