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北静王也怔住了,但他毕竟精于世故,忙上前来陪笑说道:“安澜莫恼,本是一句戏言,意思里会错了也是常有的。咱们都是骨肉手足,何必为了这一点子事抹开了脸……”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都姓水。”水澜俊容森冷,不留情面的打断他的话,怫然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欺我廉王府无权无势?就算是你父亲今日在这儿,我也是这番话。”
这一句说得掷地有声,水溶的喉咙竟如同哽住了,好半晌发不出一声。隔了许久,方低声下气的作了一揖:“小侄向皇叔赔罪了。皇叔宽宏大量,还请容谅我等无心口孽。”
“好,我信你是无心。”水澜冷淡的俯看了他一眼,嘴角似带一抹讽笑,矜傲道:“但这无耻竖子,万万不能轻易放过。即刻将人绑了押到荣府上,指名交由其父发落。小王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他父亲的板子硬!”
说完,便带着黛玉拂袖而去。抛下的其余三人,那宝玉已怕的面无人色,蒋玉菡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水溶却看着黛玉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北静王府,水澜才回身时,见了黛玉低头蹙额,隐然不快,便说:“夫人别怕,我平常可没那么浮躁,完全是因人而异的行事。”
黛玉摇头,不过一声冷笑:“原当他不过一片赤诚淳朴之心,谁知背后有那么多藏污纳垢的阴崇心思,实在没的叫我恶心。”
水澜的怒气已褪去大半,眼眸恢复了沉静如水,语气清淡的说道:“人有多面,夫人又何曾想得到,快别生气了。”
“万幸,万幸。”静了少许,黛玉忽而半靠着他,轻轻的握住了那双修长的手,由衷的感慨:“执子之手,与我偕老的人,是安澜。”
此刻,那一点微末笼罩的恼怒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的轻悦和甜意,犹如一股清泉注入了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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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二十七回
话说北静王见水澜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叹气说道:“三弟,这事委屈你了。为兄虽万般不愿,但少不得还是要将你送还荣府。”
宝玉听了这话,不由轰了魂魄,手脚都冰凉了。且廉王的话似犹在耳畔,他素昔得女孩子和外头爷们的喜欢,还从来未经过这样被人厌弃,已经灰颓了十二分的心。
想起从前,疏狂如柳二郎,腼腆如秦钟,对自个儿都和气非常,为这个薛蟠不知呷了几缸子的醋下去,更不提满园子里的姑娘,怎么偏就这廉王瞧不上他呢?
见方才的景况,他眼内竟只瞧着身旁的少年,还只对着他低眉浅笑,莫不是与龄官画蔷一般,那少年才是他的心上人?
但看这人不过生得清秀而已,不仅比自己差了许多,更及不上林妹妹的花容月貌,不觉更替自己和妹妹跌足叹息。
宝玉一壁想得出神,一壁呆着脸反而一声都不言语了。
蒋玉菡却十分惊讶,脱口直承:“王爷竟要将二爷押回贾府?这可不是要了他的命!左右廉王都走了,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即使廉王手眼通天,还能拿着这等名目上贾府兴师问罪不成?”
水溶按下鄙夷和不耐,声调依旧平和,神情一点点的凝肃起来:“二弟不明白,廉王能在上皇之下蛰伏这些年,足见并非是无能之人。”顿了一顿,语意更为晦涩:“更何况今非昔比,正是‘欲借青风三分力,直上云霄显真章’的时机,连我都不肯轻易得罪他。”
蒋玉菡也明白说得造次了,但再看宝玉面白凄惨的形象,咬着牙待要再劝,水溶早已失了耐心,挥了手命人要带下去,一边歉疚的安抚:“二弟放心,为兄怎会见死不救?自当着人送三弟过府,同贾世翁解释一番,料想也无大碍了。”
二人这才稍稍放了心,谁知还不等人过去,廉王府这边早遣了长史宣明前因,那贾政正气得目瞪口歪,七窍生烟,即命唤宝玉在何处。
碰巧北静王府将人撮了回来,一面暂忍着怒送走官员,一面让小厮拿大棍拿绳,比先时作得更机密十倍,亲自掌板狠捶了二十多下,因而等有人传信到里头,王夫人匆匆赶来之际,宝玉早就被打了个稀烂,动弹不得,只剩了半条命。
贾政尤其听闻王氏赶来,又因先前黛玉之事,也顾不得夫妻情分,一脚踢开了抱住板子的王夫人:“人道慈母多败儿,这孽障无孝无德,大逆不道,竟做出这等丑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王夫人听说,知道他已经气急了,再一次故技重施,放声大哭起来:“老爷,好歹念一场的父子母缘,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身上原不大好,岂不叫老人家耽心?”
此言一出更加火上浇油,贾政一掌拂开她,连连冷笑:“休提这话!上次为忠顺王府一事教训他,你们就劳动老太太来护持,此番我早命人守在里间,去报知的一概打死!”
说着贾政还欲再打,王夫人又惊又怕,连忙爬过来抱住板子,哭道:“老爷管教儿子自然天经地义,不过是为了廉王之事,还要细细查明才是。廉王虽然尊贵,到底是宝玉的妹婿,兄弟们一半点儿错了,怎好当真?况且,还有北静王府的人在,宝玉也不会失了大体统,还求老爷明察!”
贾政见她说的不在意,眼都红了,只喝命:“妇人愚蠢!廉王和王妃再怎的,也不是咱们可议论的。平昔皆是你们这些愚妇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敢来劝解!横竖我今日着实打死他,再去老太太面前磕头告罪!”
掌板要狠命打下去,王夫人一看宝玉气息渐弱,急忙扑在他身上,含泪惨叫道:“老爷也不必生气,干脆将我们娘儿们一同打死,好给廉王和你外甥女儿赔礼!”
不料,贾政的怒火难遏,这板子又不长眼睛,下去得又快又狠,竟有两下真都打在她的身体上,由腿看至臀顿时一片皆是血渍,像一朵红花儿般绽放,从底下蔓延开来。
那王夫人毕竟年过五十,平日更是身娇肉贵的,那禁得住这样下的辣手,只挨一下板子便立时昏死过去,丫头们都慌了神,满屋子的乱嚷乱哭起来。
贾政一看,也惶然失了主意,喘吁吁向椅上坐了,众人知道这下不妙,忙乱上来料理,或飞跑出去送信,觅人请医送药。
正没开交处,只见贾赦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引颈张望了两眼,一边摇头喘气:“这怎么话说,好好的又动上板子了,连弟妹都打得昏过去了。”
贾政与兄长素来不对盘,再观其面上颇有幸灾乐祸之态,只说:“不过一时性急,失手错打而已。大哥怎么这时候来?”
贾赦瞟了他一眼,拈着胡须坐在上首,似笑非笑道:“怎么,惊动了全家老小倒使得,我过来看一看倒使不得?”
还不等贾政回答,却听贾赦的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我劝你省省力气,每次说要治宝玉,最后一家子定要闹几天。光雷声大雨点子小,一转头该胡闹还是胡闹,瞧着都累。”
贾政分明听这话克薄他,因正在气头上,也无暇忖度话之轻重,说道:“这老子管教儿子是人间正理,我劝大哥还是先把自己个的身子保养好,不妨又去讨老太太身边的人。”
原来,从前荣公忙于外务,贾赦在老祖母膝下承欢。他幼时生得粉雕玉琢,万分神气聪敏,兼之隔辈儿的亲自教养,独像命根子般的爱惜,倒与现在的宝玉如出一辙。
荣公之母本是个爽利能干人,与史氏实谓一山难容二虎,便有些个龃龉不合。贾赦放在老祖母房里教到十来岁,性格儿早已养成了,且史氏后头生了一个次子,也越发不待见他,是以贾政等都不甚怕他,不过尽个面子情,才得让他三分。
贾赦立时恼起来,喝了一声,便骂:“猪油蒙心的混账,都不将你兄长放在眼里了!你生了个胆大包天的孽子,还拿巧话来堵我的嘴,咱们倒来掰扯掰扯,看到底谁不要脸,横竖我可没将老祖母身边的人都摸了个遍!”
话一出来,贾政其实就悔于口快了,况且他家的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故而贾赦骂他,心中虽忿忿然,也不敢再还嘴,至于贾赦所说之事,他心里原也有病,更不能多言。
贾赦见他这般,气焰陡然大盛,并不肯放过他,嗤道:“你那赵姨娘、周姨娘都是从那里来的?打量旁人是个睁眼瞎呢。姓赵的娼|妇也就罢了,我只问你:周姨娘怎的到你屋里以后,不说话,也没法生育了呢?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丫头,老祖母这边刚咽气,你就拉到屋里强的不遂,要不是老太太不依,当日我就该打抱这个不平。”
说着,又朝底下死命啐了一口:“我呸,假正经的玩意儿,如今倒充正经老子管起儿子来了!”
说的贾政又羞又愧,面皮憋的紫胀,眼瞪得铜铃一般,怄得嗓子里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正洋洋得意,窗下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气,贾赦料定时机差不离了,扬声令人:“糊涂东西,还不喊人进来搀你太太和宝玉儿回房去休息,躺在这儿作横尸呢!”
一语未了,果见贾母扶着丫头,满面急怒的走来。贾政看母亲来了,一发的烦躁,也顾不得贾赦早脚底抹油,忙不迭的迎接赔罪,少不得挨了一顿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