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为什么,康宁医院的大夫也说不清。大夫之所以说不清,是不明白李顺子的心路履跡。两个亲人都因他而遭受厄运,一个是比亲哥还亲的石山哥,被他出卖了;一个是疼她爱他的老婆冬香,被他两个耳光打到阴间去了。他企盼受了冤屈的亲人能昭雪,又惧怕自己的罪恶行径败露,企盼、自责、恐惧像几个魔头长年累月在他心中打斗,到底良心未泯,赎罪感占了上风,这块牌子便是赎罪牌,自惩亦能让他的心灵获得一些平衡。
李顺子将牌子挂在胸前,既害怕又心甘情愿地作牛鬼蛇神挨批斗状,低头走进了洋溢着喜气的食堂。他的所有感官,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都同现实迴异,这里不存在喜气洋洋、香气四溢的婚宴,李顺子臆造了一个几近真实完美的批斗会场。
李顺子走进食堂,犹如一石击水。人们见李顺子竟然在这种时候又发了疯,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李桃没想到父亲的间歇性精神病会在此时发作,看见父亲那副惊魂失魄的模样,心头涌上来几分心疼,几分怨艾,几分愧然,还有几分无奈,起身正要上前,猛听山茶喊了句:“顺子!”
只见山茶蹒跚地跑向了李顺子,李桃跟着也跑了过去,好些来宾,此刻也离座围了前去。顾燃、李月英也都站起身来看。
李顺子听得是山茶在喊,停下了步子,他愣视着跑过来的山茶,嘴唇颤颤的却没有出声。山茶就要去摘李顺子胸前的牌子,李顺子死死捂住不让。李桃过来说,爸,这是女儿的婚宴啊!也去帮山茶摘那牌子。李顺子挣脱开两人的手,大叫我要认罪!我要认罪!
山茶说:“你有什么罪?顺子!你有什么罪!”
李顺子眼珠子瞪得滚圆:“是我出卖了石山哥!”
山茶愣了一下,说:“怎么是你出卖了他?”
李顺子说:“我拿的是敌人的赏钱,十块光洋,……不是石山哥给的!”
山茶明白了,说:“顺子呀,我是亲耳听见石山讲过,是他给了你十块光洋。那时候要弄石山到铁笼山去,他怕你无依无靠,留给你用的。”
李顺子语无伦次地说:“捡到了四十二块!我会做算术!……十块赏钱,不是石山哥给的!”
山茶这下没有听懂,李桃便解释说,她爸是讲矿里修公园捡到了石山大伯丢掉的四十二块银元,所以石山大伯不可能再给他十块光洋……山茶马上摆手,对李顺子说道:“是他们搞错了,那四十二块光洋不是你石山哥丢掉的!”
李顺子忽地抓住山茶的手:“你莫骗我!”
山茶语气十分肯定:“嫂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从来没有骗过我。”李顺子忽然号啕大哭,含糊不清地不断说是石山哥给的石山哥给的……缓缓把牌子摘下来了。
山茶接过牌子说:“从今以后,再不要这块牌子了!”
李顺子说:“好、好!”
山茶使了个眼色,让李桃搀着她爸回到席上去坐了,自己将牌子拿到食堂厨房,往灶里一塞,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黄莲虽端坐不动,心情却随这场闹剧跌宕起伏,其实她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对李顺子同情的多不屑的少。她震惊的是山茶的那句话,倘若山茶这番话是编出来哄李顺子这个癫佬的,倒无所谓,倘若山茶这番话是认真的,那么她们新近对杨石山平反的调查取证成果岂不要被颠覆了?
李顺子痴痴地被搀扶回原位后,幻觉消失了,思维竟渐渐恢复了正常,一直到婚宴结束,没有再闹。
散席后,姜玲问黄莲:“刘山茶那话你听清楚了?”
黄莲说:“她是编了话来哄李顺子的。”
姜玲说:“如果是认真的,那可就麻烦了。”
黄莲说:“这样吧,我回头问问她。”
小飞雪被李月英带去公园玩了,黄莲一人回家,黄莲怕山茶娘吃了酒要休息,轻推开虚掩着的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就听得山茶娘屋里有动静,朝里屋一瞄,山茶娘一边倒酒一边在说话,就站住了脚没有作声。
“……石山呀,这酒是小顺子嫁女的喜酒,桃桃送过来的。这是大喜事呀,你高兴吧!……就摆你面前了……石山呀,今天我做了件对不住你的事,小顺子癫病又犯了,身上挂块牌子跑到酒席上来,讲是他出卖了你,拿了十块光洋的赏钱,所以要挨批斗……那个时侯他才几岁?十二岁吧?晓得什么出卖不出卖?是不是?……我就编了个假话……心病是要心药医啊,你不会怪我吧?……我晓得你是不会怪我的……”
黄莲悄然退出门来,在心里叫了一声山茶娘啊,就有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