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来了?”
一旁拿着勺子和碗的赵叔闻言笑着回答道:“今儿早上去棺材铺子里瞧了瞧,定下了两口上好的瓷坛,看着离医院也挺近,索性就直接过来了。”
他精神奕奕,根本看不出昨晚其实半夜才归,一夜未睡。
“还是辛苦你了,才刚回来,也不曾好好休息,又得跑东跑西忙活着。”董老太太开口道。她的脸上仍旧蒙着厚重的纱布,瞧着精神却是好了很多,此时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老赵。
听到对方的温言软语,老赵不免有些喜意:“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是跑跑腿而已,他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话说昨日,董四夫人先带着一行人在街头寻了个小客栈勉强作为落脚之地,随后又遣了春香拿着其他几人换下来的衣裳跟着她一起去折卖,本以为多少也能卖到百八十块,解一解燃眉之急,但价格却远比想象中要低得多。
“你说什么,我们一共五身衣裳,三身从百货商店里买的高价成衣,还有两身上好的细棉,怎么才值三十块?当初买的时候花的零头可都不止这个数!”董四夫人一脸不可思议地跟坐在柜台里的掌柜掰扯着。
“这位夫人,且不管您之前买这些衣服花了多少钱,既然已经穿过身了,那就是旧物,我们就算是收,自然也得按旧衣裳的价格收进来。”掌柜的听到质问却连眼皮也没抬,他快速地拨弄着手中的算盘,语气十分镇定:“更何况,我们铺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呵呵,也就是我看你们急着用,才做主接一接,给出来的价钱已经很公道了。”
“什么公道,我看你这也太低了,简直就是趁火打劫!”硬要跟来的董漱雨气不过,伸长了脖子朝坐在里头的掌柜喊道。
趁火打劫?掌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看了董漱雨一眼,严肃地回答道:“这位小姐,您可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铺子在这地儿经营多年,口碑那在业界里都是是顶好的,童叟无欺!”
“要是你们觉得不妥,大可再去别家看看。”掌柜猛地一挥衣袖,送客的架势明显。
“哎呀,咱们再好好谈谈,掌柜的您别生气。”董四夫人用力扯了一把董漱雨,表情带着苛责,“去后头待着去!”
她们其实也并非没有去过别的店里问价钱,只是典当行里出价并不高,而裁缝铺里要么不收,要么不大能吃的进,所以最后只能来这成衣铺子里碰碰运气。
见面子被很好地保全回来,掌柜抗拒的姿态倒也不那么昭彰了,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模样悠闲,倒是一副不再计较的样子了,而董四夫人心里却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她们已经走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晚了,也不知呆在客栈的儿子有没有哭闹,青梅有没有好好照顾斯年。
董四夫人对着掌柜强挤出笑意:“三十块无论如何也太低了些,您看看我们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今年才到的时新货,也没穿过多久,跟新衣也不差多少,还有这做工,走线多整齐细密啊,您再加点。”
掌柜闻言放下茶杯,沉吟了两声后,伸出了三根手指:“最多再加这个数,多了我也就不收了。”
可三块钱哪能被董四夫人看在眼里,她微皱起眉,也顾不得面子了,甩着帕子就开始跟掌柜讨价还价起来。
掌柜不堪其胡搅蛮缠,只得推脱道:“哎呀,这位夫人实话跟您说好了,您的衣服就算再好,可这平民百姓里有哪个能买得起,而买得起的,又怎么会看得上这被人穿过的,我就算是收了,闹不好也会砸在手里,实在是划不来。”
“那也不能这么低啊,我们整整五件衣服呢,才三十三块钱?别人比这个布料还差的旧衣只怕也就这个数吧。”董四夫人掩了掩鼻唇,眼里满是怀疑。
“哈。”掌柜从柜台里踢出来了个篓子,里面装的全是各色各式的旧衣裳,“这里头最贵的一件我收来也不过三四块钱,给您开那么高的价完全是看在有两三身好衣服的份上,要我说,您要是觉得低呐,倒不如再去别家店里问问看,指不定他们能出价更高些。”
“瞧您说的,这有生意还不做了?”董四夫人看掌柜的实在不愿松口,她也就没再坚持,“三十三就三十三吧,但您这筐子里的衣服总得让我们挑几件吧,不然身上的衣服卖了您,我们可都没得穿了。”
“什么?”掌柜瞪大了眼睛,神情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我可亏的狠了。”
“呦,你哪里会亏?”董四夫人一甩帕子,语气因着价格久讲不下而有些不耐,“行就行,不行我们就走了,典当行那边开的价可比你们这高,你要是连几件破衣服都不肯送,那我们还不如去那边卖。”
眼见着掌柜仍不松口,气性上来的董四夫人索性带着董漱雨和春香两人就往外走,不过即将在走出门口时,柜台里的掌柜终于出了声。
就这样,董四夫人三人拿着讨来的旧衣服和三十三元纸币又回到了客栈里。
说是客栈,其实不过就是城郊平民区里一个三层楼高的民居,里面还是老式的砖木结构,与花港路的董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脏污的边角里甚至还经常有爬虫路过,环境实在称不得多好,但起码胜在它便宜。
董四夫人一行人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子来到了二楼她们租住的房间,这个房间地方僻静且面朝北边,面积也不大,还阴寒的很。
房间里唯一一张木床上,董斯年正裹在被窝里不断地哭叫,而身着单袄的青梅则坐在床边耐心地哄着,衣着单薄的小姑娘在冷空气中冻得是瑟瑟发抖。
“煤炉呢?”刚进门的董四夫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皱着眉问道。生怕儿子被冻到,她走之前还特意问客栈老板娘借了一个小煤炉来取暖,怎么却不见了。
青梅一边哆哆嗦嗦穿上春香递来的旧冬衣,一边连忙回答道:“又被楼下的老板娘拿去了,说是他们也要用,让我们想用就自己去买。”
“呔,吝啬鬼!”董四夫人不爽地暗骂道,但面对自己儿子时,倒是很快又柔和了脸色,“斯年呐,冷着了吧,来,娘给你穿衣服。”
董四夫人拿出精心为董斯年挑选的旧衣想替他穿上,却不防被董斯年一把大力推开。
“我才不要穿这种脏衣服!”董斯年尖声嘶吼着,眼眶通红,“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我想回家去!”
手背被董斯年尖利的指甲划了道红痕,董四夫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她愧疚地安抚道:“都怪娘没本事,让我们斯年受委屈了,不过不要紧,咱们没过多久就可以回去,斯年姑且再忍一忍吧……”
一旁的董漱雨却不耐烦听母亲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空荡荡地叽咕作响。
冬天的夜晚一向来临的很快,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仿佛她们才刚回来,纸糊的木窗外便很快昏暗了下来,只隐约泛着些灰白。
“娘,现在天都快黑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董漱雨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董四夫人的话。
春香和青梅两人闻言也不免有些期待地看着董四夫人,她们跟着奔波了一天,早就饿了。
董四夫人不悦地转过头怒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还能做些别的吗?”
自从东窗事发被赶出董家,董四夫人便一直惶恐不可终日,她将责任或多或少都推卸到了董漱雨的身上,毕竟当初要不是这个女儿自作主张,她也不至于猪油蒙心,做出糊涂事,弄得现在有家都不能回,还牵连到了无辜的小儿子身上。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训斥,一向深受看重的董漱雨心中有些接受不了,她委屈又震惊地看着董四夫人,满脸的不敢相信。
但董四夫人却并没有想要继续理会董漱雨的意思,她从贴身存放的荷囊里摸出了几个小钱,递给春香吩咐道:“去下面的馒头摊子上买几个白馒头回来,别忘了再问客栈老板要壶热水带上来。”
嘱咐完后,她又转过身对着大家宣布道:“咱们现在手头上是紧了点,但这种日子不会太长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在回家之前就先这么节俭着过吧。”
未来的日子凄苦,房间里所有人都心中也有数,气氛也因此开始变得沉闷起来,而孤坐在角落里深觉被董四夫人当众下了脸子的董漱雨此时却深埋着头,她那低垂的脸上,表情从羞愤开始变得怒怨起来,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她一向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如今又被自己的母亲明显厌弃,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