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身边诸将校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想必若是作战不利,便有人要归咎于自己,几把钢刀要向着自家脖颈落下来了。但他这辈子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看神情毫不介意的样子,只是仔细地观望着对面滔滔涌涌的鲜卑大军。
听得陆遥言语,卫操定定地看了他,摇头苦笑起来:“陆将军,这一仗确实不好打……”
说到对北疆各方势力的了解,陆遥终究是个外来户,远比不上卫操这般底蕴深厚,只见他抬手指着对面军阵,为陆遥解说:“将军请看,正对着的方向,那一支身披五色锦缎的重器,便是骠骑大将军麾下的虎班突骑了。虎班突骑现身,段部诸将中号称凶狡第一的段末波必然在此,甚至……甚至王浚很可能也在对面军中!”
卫操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地道:“那是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博陵公!那是手掌精兵强将、两番横扫中原的天下一重镇强籓!陆将军,这一仗岂止不好打……是不能打!”
陆遥叹了口气。眼前这位定襄侯出自卫瓘门下,以晋人身份投入拓跋鲜卑族中,不知扛过了多少腥风血雨,才得拓跋猗迤信赖,一度身任辅相、执掌百万胡儿权柄,威势逼人。即使如今时局多蹇,卫氏宗族依旧是北疆的重要势力。彼等敢于与叱罗部、普六茹部两个鲜卑强族对抗,数十年的艰苦经营连陆遥都为之敬服。但是,卫操却终究不敢、也不愿直面幽州王彭祖的强大武力。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草原上的晋人流民远离朝廷许多年了,他们在代郡陆遥和蓟城王彭祖之间本来没有倾向可言。当王浚的大军被没鹿回部和未耐娄部阻挡,卫操便夤夜赶来面会陆遥;而当王浚大军终于杀入草原,卫操决不愿自己数十载苦心纠合起的势力陷入代郡和幽州的矛盾中,落得个池鱼之殃。
但陆遥却不能放任卫操如此。代郡与幽州的矛盾、与段部鲜卑的矛盾,更非己方临阵退让所能规避。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德元公……”
“陆将军,我知你所图非小,实不相瞒,我也有意从旁襄助,两家共谋大计。然而如今幽州王浚大军到此,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两军将战,时间紧迫,已容不得言语试探转寰,卫操一手攥住陆遥的手臂,将声音压得更低:“将军岂不见,敌势如泰山,我军如累卵?岂不见左右将士多有惧色,战事未起,军气已摧?将军,这一仗,不能打,打不得!依我看……”
陆遥做了个坚定的阻止手势:“战阵之事我自有分教,德元公就不用忧心了。”
将士多有惧色,于是战事未起,军气已摧?
真是笑话!
要使将士面对着凶名震动天下、而数量是己方两倍甚至更多的敌人还毫无畏惧之感,这大概只有神仙才做得到,陆遥自问没有能力锻炼出一批终结者来。但据此认为军气已摧,未免太小看了代郡军的将士们。陆遥绝对相信,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以凝聚将士们的信心,培养将士们的韧劲,使得将士们能够将畏惧转化为斗志。哪怕是在今天这样的形势下,哪怕是在战略上被动到了极点的时候,哪怕是在卫操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都失去信心的时候,代郡军仍然能够决死一战,并且取得最终的胜利!
陆遥猛一打马,从坡上纵马而下,驰入前方层层叠叠的战阵之中,片刻之后,又从阵中冲出,直抵与鲜卑大军对峙的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