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看见摄影师爬到厢型车上拍一个俯瞰景,摄影师好厉害,拿着那么重的摄影机站那么高,手还不能抖,然后——”
“你说完了没?”无聊!沈芝柔的脸上的表情像发现了新大陆,真的很高兴似的。
这都是一些他在演艺圈打滚久了,早已感到不足为奇的小事,靳扬很没耐性地又白了她一眼。
“说完了。”沈芝柔偷偷做了个鬼脸。
好啦,她知道,沈芝青说过的嘛!靳扬脾气阴晴不定、怪里怪气的,是她一时话多,没回答到靳扬想听的重点。
沈芝柔抬眸看向靳扬望着她的脸,仍是一脸喜怒难辨,幽深难测,像无风无雨,也像波涛暗涌,沈芝柔迎视他,敛眸,最后却是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她是在跟靳扬打马虎眼吗?是打马虎眼吧?经靳扬这么一提,沈芝柔想,搞不好她或许真的是,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她的确是觉得拍戏现场那些所见所闻很有趣,但是,她也同样担心自己成为姐姐的包袱。她逼自己不要想包袱不包袱、累赘不累赘那些事,并不是因为她真的不这么想,而是因为她知道沈芝青不愿意她这么想。
她对于沈芝青有太多细微善感的心思,为什么靳扬能够看得出来她有几分勉强?是因为她真的拼过头?是甜食泄了她的底?抑或是因为靳扬与她有同样的遭遇?
不知怎地,有种天涯同是沦落人的念头在心底发酵,令沈芝柔向靳扬吐露出从未向人提起的秘密。
“靳扬,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都很听我姐姐的话,也很希望自己不要让她操心,但是,我一直以来书都念得不上不下,更没培养出什么特殊的专长或兴趣,我跟我姐比起来,假若她是个天才,我就是根废材,我想努力一点,多一点,再更多一点,至少不要让她担心,这样行不通吗?靳扬,你觉得我太逞强了?”
“是很蠢。”靳扬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深邃地凝望她。
沈芝柔笑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量力而为。”她知道,靳扬其实是在关心她,只是,明明就已经与他对望过好几次,这么直视他的眼睛竟还是令她心跳加速
真怪,都不能免疫的吗?
靳扬拿走沈芝柔已经装订好的成叠剧本,回身往影印室门口走。
“走了。”靳扬淡淡抛下一句。
“去哪儿?”沈芝柔一脸错愕地望着被靳扬挟持走的小山高剧本,匆匆忙忙把手上的最后一份剧本装订好,跟上他的脚步。
他把她的剧本拿走做什么?那时她明天要带到片场发的耶!
“回家。”靳扬应道。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他累了,沈芝柔看起来也累了。
呃?回家?
“哦,好,那剧本先还我,靳扬,你路上小心,再见。”沈芝柔在靳扬背后唤道。靳扬手长脚长的,要跟上他好难。
走在沈芝柔前方的男人旋足一顿,回眸,问:“你还没好?”
“我好了啊。”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送你?”
我送你?我?原来靳扬是要顺道载她回家?
“好。”沈芝柔笑逐颜开。
仔细想来,这不是靳扬第一次送她回家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的心情却愉快得仿佛从没经历过如此大的快乐。
为什么他要送沈芝柔回家呢?其实靳扬自己也不太明白。
要说顺道,其实也不顺。要说他们两人有多深的交情,仿佛也没有,他觉得沈芝柔是他最不欣赏的那种女人典型,听话乖顺、纯美无辜,一副乖宝宝模样,但他却懂得她面对姐姐时的顺眼顺从与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心怜与心疼?丝毫不觉得她讨厌?
他想,他对待靳航的心情,与沈芝柔看待沈芝青是一样的。
他也努力过,想令靳航不对他失望,但是他失败了,并且败得很惨。
于是,或许有几分自暴自弃地放逐自己的意味,他将自己困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不屑别人对他的评价的同时也害怕别人对他的评价,深感自卑的同时也学会孤立自己。
“假若她是个天才,我就是根废柴,我想努力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至少不要让她担心,这样行不通吗?靳扬,你觉得我太逞强了?”
他觉得沈芝柔很蠢,但他明白。
他明白,一辈子都在追逐一个只想让别人不要担心的心安理得,好可怜,蠢得好可悲又好可怜,他与她同病相怜。
靳扬让沈芝柔坐上自己的车,跟上同样打开了后车门,让她坐后座。
沈芝柔什么也没问就上车了,一点疑问也没,对他的动作全然接受之外,神情居然还看起来很愉快。
白痴!她为什么不问他,他为何不让她坐前座呢?
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他不习惯副驾驶座有人,也不喜欢别人肩碰肩地坐着,那样的距离太靠近,太亲昵,或许他可以在她的神情看来有一些受伤时,考虑要不要让她到前面来?
结果沈芝柔看起来却好恬适好安静,好怡然自得。
她没经过他的同意,擅自开了车顶小灯,便迫不及待地将最末两集剧本拿出来,仔细阅读,就像她忍耐了许久才终于可以看,就像她很享受不被他打扰的独处时光一样。
靳扬趁停红灯的空档从后视镜里偷瞧她,没发现自己唇边的笑意很浓,心口很暖。
车内的狭小空间里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巧克力甜味,是来自沈芝柔身上的吗?
她的嘴里也一样甜吗?吻她的味道,是不是也像他闻到的一样甜得腻人?她的笑容是甜的,呼息是甜的,阅读的神态也是甜,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暖黏腻的氛围。
这样甜美的她在作息不正常,时不时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剧组里怎么撑得住呢?
靳扬很不想承认,他方才竟然有一抹想为沈芝柔遮风挡雨的荒谬念头。
“啊”身后悄悄传来一声讶叹,靳扬在后视镜里扬眸。
“结果是这样的?结果怎么会这样?结局竟然是这样?”沈芝柔一时激动,整个人往前挪到正副驾驶座的中间。这出戏,她原本以为不慎走错路的男主角向女主角道歉之后,女主角就会重新回到男主角身边的
用了三个“这样”?到底是怎样?镜子里的靳扬瞪了沈芝柔一眼。
“啊”又是一声叹息,沈芝柔往后躺入椅背。
“好惆怅喔,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可是啊,真好,这样很好,女主角没有马上回到男主角身边,选择去视线自己的理想,过自己的人生,然后,最后,过了几年,两人又在最初相遇的地方重逢”好有味道喔,余韵绕梁、丝丝入扣,好有意境。
靳扬在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重新转动方向盘,淡淡地说:“差点过不去。”
“什么差点不过去?”沈芝柔不解地问,而后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句?她不是正与靳扬讨论剧本吗?那靳扬指的当然是剧本在电视台审议那关差点过不去。每出戏的剧本都是经过制作人、监制,与许多高层及编剧,反复开会修改通过的。
靳扬冷笑着说:“观众不喜欢这种东西,他们喜欢简单一点、直白一点、清楚一点,最好一下就真情告白、阖家团圆、全世界充满了爱、勇气、和平与希望的那种结局。”
“哪会?我就很喜欢这种。”虽然有点错愕,但是,错愕过后又觉得很满足,一样充满了爱、勇气、和平与希望啊。”
靳扬摇了摇头“你不懂。”他说。
最后,是沈芝柔跳出来说,这是十点档,原本就不寄望有多高的收视率,挑战一下实验性的结局也未尝不可,才顺利说服了几个大头。
原本就不寄望有多好?
是啊,还真感谢没有人对他的看好,他才得以安排他最想做的安排。
编剧本来就不单纯只是编剧,编剧背负了电视台许多人的期望,有时很难写到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尤其是他,他父亲是靳航,父亲虽不干涉他,放手让他去胡搞瞎闯,但却会在意他的收视率,每集每分每秒都是斤斤计较。
他曾想过要迎合市场,想要讨好父亲,却无法违背内心追求完美的渴望,他可以写出一千一百种结局,心目中完美的一百分却只有他现在写的那一个。
“不懂就不懂吧,我很喜欢这部戏,也很喜欢这结局。”沈芝柔说,视线在后视镜里对上靳扬的,说:“靳扬,我觉得你很有才华。”
靳扬噗嗤笑了。“你懂什么叫才华?”
“等你结局收视率破三时,你就知道我懂不懂什么叫才华了。”
十点档收视率破三?明明是他的戏,她却比他更狂妄?
“那就拭目以待。”靳扬微微勾唇,眸中的光芒是沈芝柔从没见过的柔软。
“靳扬,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走进去。”沈芝柔在靳扬尚未转弯进她家小巷前开口。
“不必。”这么晚了,她从巷口走到家里还有一段距离,不安全。
“我姐姐快回来了。”还来不及想太多,这句话便溜出口。
靳扬本欲转动方向盘的动作一顿,问:“你怕沈芝青看到我跟你在一起?”
“呃也不是。”下意识想到姐姐要她别和靳扬走太近,感到来不及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也不是?
沈芝柔不知道,她这个欲言又止又为难的表情已经将她的意思表达得再清楚不过。
靳扬凉淡一笑,他原本还以为、以为总算遇到一个不怕他,愿意亲近他的
谁稀罕?他本来就不需要谁的亲近。
靳扬将轿车靠边停下,解开中控锁。“你下车吧。”
又来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受伤神情,拧得她不自禁心疼。
“靳扬”沈芝柔想补偿什么似地唤。
“下车。”
“靳扬,我不是那个意思。”
“下去!”
沈芝柔双肩一垮,关上车门前,又俯身向靳扬说道:”我没有想为了任何疏远你,对不起。”
没有想为了任何人疏远他?呵,靳扬手比了比沈芝柔后方,唤:“芝青。”
沈芝柔还没回身,行李箱便吓得掉到地上,靳扬在车内得意且畅快地笑了起来。
这人、这人沈芝柔感到一阵心虚的同时,又感到有几分想笑。
“靳扬,杀青酒你会来吗?”剩两集就杀青了,前几天她有听见制作人在讨论杀青酒的地点。
“怎么?”靳扬扬眉。
“我第一次参加杀青酒,觉得很好玩,希望那天能见到你。”这样可以稍稍澄清,她其实没有想疏远靳扬的嫌疑吗?
“再说吧。”靳扬摆了摆手,又说:“吧车门关上。”
“”沈芝柔听话地将车门合上,怔怔地望着靳扬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心口闷闷的,其实,她很喜欢跟靳扬在一起
他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