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婚纱

我的鸟呢。妈说了，这个鸟马上就会死了，我要多看它一会。陈楠把儿子放下了，问儿子，好好的怎么就会死了呢？不是有两只吗，还有一只弄哪儿去了？

    儿子似乎有些难过，一难过，小眼圈就红了。他红着眼圈对陈楠说，前几天死了一只，妈告诉我，鸟是成双成对的，那只死了，这一只也就活不成了。儿子边说边用手去擦从眼眶里不断滚落的泪珠。陈楠心里酸酸的，抱着儿子想流泪。

    5

    妻子买了菜回来了，脸上似乎又憔悴了些。看到陈楠，妻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她一边把菜往冰箱里面放，一边说，回来了？回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吧。陈楠看着妻子日渐消瘦的背影，心里像掉进了一颗针。他走到妻子旁边，弯下腰帮她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往冰箱里边放。陈楠碰到了妻子的手，一种冰冷的感觉迅速从妻子手上传递过来。陈楠将妻子的手一把握在了手里，他感觉妻子的手似乎有些颤抖。陈楠问妻子，最近常去医院复检吗？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呢？手术过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妻子一边说话一边将一条鱼拿起来往厨房里走。陈楠走过去一把将妻子手中的鱼抢了下来，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这种事由保姆来做就好了，呃，刘姨呢？妻子双手拢了一下从额前垂下来的头发，又去拿过了陈楠手中的鱼.妻子把鱼放在砧板上回过头来对陈椭说，刘姨请假回家了，她丈夫生病了，得回家照顾一段时间，我看时间不长也就没请保姆了，一些手头上的事我自己也做得过来。

    陈楠从侧面看着妻子因手术而变了形的身体，妻子原本饱满的胸部已经被切除了，就如一道风景绝美的峡谷被移除了两座山而突然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平原一样。妻子身上原来有着多么动人而柔和的曲线啊，可是随着胸部突然出现的这个断点，如今这条曲线便土崩瓦解了，它扭曲了形状贴在妻子身上，使原本美丽的妻子变得毫无生气。看着妻子，陈楠眼前总会浮现出一把滴血的手术刀，它闪着寒光终结了妻子最美好的年华。

    吃饭的时候，陈楠问儿子，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楠料到妻子的眼睛里有一股忧伤一闪而没。儿子奶声奶气地告诉陈楠，我喜欢妈妈。过了一会儿子又说，我也喜欢爸爸，我还喜欢爸爸给我买的那两只鹦鹉，但是已经死掉了一只了。儿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陈楠夹了一块鱼放进妻子碗里，他发现自己的泪水也叭哒叭哒地掉在了饭桌上。

    晚上的时候，陈楠从身后抱住了妻子，妻子的身子颤了一下，陈楠就又把嘴巴贴了过去。妻子似乎想躲开陈楠的嘴，但陈楠的嘴上似乎长了块磁铁，妻子怎么移都移不开。过了一会，陈楠的手也开始动了起来，他一个手抱着妻子的头，一个手展开了五指贴着妻子柔软的肌肤游走。妻子在陈楠的嘴巴和手指下很快就软成了一团泥巴，呼吸声也浓重起来。陈楠解开妻子睡衣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妻子胸前两块明晃晃的伤疤，这两块暗红色的伤疤像两盆冷水一样瞬间浇灭了陈楠如火般的激情。陈楠像一个战败的角斗士一样软了下来，手也停止了动作。

    6

    陈楠醒来，妻子背靠着陈楠睡了。妻子柔弱的身体裹在浅色睡袍里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母性气息。自母亲去世后，妻子身上散发的这种气息曾经令陈楠痴狂地迷恋。想起妻子曾经给了他万般柔情与温暖的身体，如今却被裹在睡袍底下变得残缺不全，陈楠心如刀绞。

    早晨的阳光穿进屋子里，照在陈楠与妻子的结婚照上，给这幅巨大的婚照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陈楠想起刚结婚的那阵子，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阳光洒在他们的结婚照上反射出千种金子般的光泽。新婚的妻子把潮红的脸靠在陈楠的肩上，指着挂在墙上的婚照对陈楠说，陈楠你看咱俩的结婚照在早晨怎么跟镀过金了似的.陈楠对妻子说，这预示着我们的婚姻是金婚嘛，妻子当时的表情很陶醉，脸上像喝过酒一般，现在这幅结婚照还是挂在老地方，阳光也还似当年一般的明媚，可此时的妻子，脸上却挂澜了泪水

    妻子已经醒了，她走到陈楠身边说，陈楠，这次回来了就把婚离下吧，这样老拖下去太难为你，我心里不忍。

    陈楠揽过妻子的肩膀，他的话简短而辛酸，只要你活着，我就不离。

    妻子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下去，原本丰润饱满的身体，在这个夏天里像是被烈日蒸发下—般的消瘦了下去。有一次陪妻子在医院检查后，陈楠偷偷地间医生，医生，我妻子的情况怎么样？医生感到很惊讶，怎么，你是她丈夫连你太太的病情都不知道吗？已经扩散了，只怕过不完今夏了。陈楠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被塞进了一群蜜蜂，他身体摇摇欲坠，差点跌倒。

    7

    陈楠刚躺下，就听到门外有人咚咚咚地敲门。他刚把拖鞋穿上，敲门声就变成了高跟鞋蹬在门上的声音。陈楠跑过去将门猛地一拉开，梅子的一个脚就蹬空了，强大的惯性牵引着梅子的娇小的身躯摔进了屋子。陈楠看到梅子像一片落叶似的跌落在了地板上，把头发上别着的一个蝴蝶形的发结摔了出去，在地板上不停地打著转。

    梅子披散着头发仰起脸瞪着陈楠，目光里跳跃着两股火苗。陈楠走过去搀梅子的手，被梅子猛地一把将手甩开，梅子尖锐的指甲从陈楠手背上划过，几条醒目的血痕立即浮现在陈楠苍白的手上。陈楠揉着手上的血痕对梅子说，刚刚才出院火气那么大干嘛，你就不能静一点？不是想生孩子吗？你这么成天大吵大闹的能生孩子吗？你这么着的话，我看那十个月你也撑不过去。

    梅子睁了下来，从牙缝里咬出几句话，陈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算是诅咒我，还是诅咒我肚子里的孩子？陈楠一听火了，对梅子说，我诅咒谁了？我他妈能诅咒谁去？别整天老想着自己委屈，我他妈的也没比你们好受到哪里去。

    梅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住陈桶的手就往镜子面前拉，一边拉一边高声咒骂着：养了情人不敢承认，操出儿子来不敢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身上带着的那股子骚味我一闻就知道是你家里那位黄脸婆的。听到这里，陈楠把梅子拽住他的手猛地一甩，带起梅子的身子剑趄着撞在了镜子上。陈楠看到自己和梅子的脸在镜子里从墙上落下来，跌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了。

    陈楠望着梅子，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她！

    8

    这座城市的空气永远是那么脏污，天空偶尔会下起一场雨，把脏乱的城市洗刷干净。现在这个城市里就在下着一场这样的雨，那些绿色植物的叶子，平时总是沾满尘土软塌塌垂在那些枯瘦的树枝上，像一群阳痿的男人一样毫无生气。雨水一落下后，它们才露出本来的面目来，立在枝头上鲜亮翠绿。

    陈楠弃了车，徒步沿着那条熟悉的街道在雨水中行走。雨滴急一阵缓一阵地打在他脸上，夹杂了灰尘的雨水使陈楠面目模糊，它们顺着陈楠的脸从下巴上淌成水帘，陈楠在雨中感到了一种被雨水冲刷的快感。穿过这条街，再拐过一条巷子，就可以看到梅子的窗口。陈楠站在楼下望着窗户，一颗头在窗口探了一下后马上又缩回去了。过了一会，从窗口掉下一把伞，砸在陈楠的肩膀上，伞是红色的。陈楠看到那把伞从空中坠落的形状宛如一只血红的蝴蝶。

    陈楠上了楼，雨水透过他身上的衣服贴在他的肌肤上往下滑落。梅子的脸色出奇的好，看到陈楠像个落汤鸦似的站在门口，梅子掩住鼻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梅子从衣柜甲给陈楠翻出衣服来换上了，因长久收藏的缘故，衣服上已有了一种浓重的木屑味，它钻入陈楠的鼻孔里刺激着陈楠不停地打着喷嚏。梅子用手整了整陈楠的衣领，然后把手从陈楠脖子上滑下来圈住了陈楠的腰。梅子仰起脸对陈楠说，今天有一个特大的好消息告诉你，你先猜猜，看你能不能猜中？

    陈楠把梅子的双手从腰间移开，然后问梅子，什么好消息？梅子的手被陈楠从腰间移开后似乎有点不快，但她很快就把这种不快的表情掩饰过去了，然后又勾住了陈楠的脖子箱子双手用力地把陈楠的脖子压了下来，使陈楠的额头贴了在她脸上，梅子低低地说，我前些天去医院检查过了，我肚子里的是个女的。陈楠再次把梅子的手从脖子上移开，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到了梅子手腕上那道苍白的伤疤，像条蚯蚓一样爬在梅子手上，陈楠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

    晚上的时候，任梅子怎样去百般挑逗，陈楠就是无法兴奋起来，他那东西始终像城市里那些沾满了灰尘的绿色植物的叶子一样，蔫蔫地搭在那里。梅子无比失望地问陈楠：你怎么啦？陈楠起床穿好了衣服，对梅子说，我怎么啦？我告诉你，悔子，我他妈的阳——痿——啦。陈楠似乎并不为自己的阳痿感到悲伤，相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陈楠抽完了一支烟，沉默了一会，对梅子说，趁早找个人嫁了吧，这套房子和车我留给你。在灯光下，梅子的脸似乎有些绝望，她对陈楠说，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问了你太太的病情，什么都知道了。我算是看透了，想一想以前多傻呀，跟一个临死了的人较什么劲呢？梅子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只想知道跟了你这么久，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陈沛对梅子说，爱没爱过这对你很重要吗？梅子斩钉截铁地说，非常重要，不管我再怎么浅薄轻浮，再怎么样下流地去勾引了你陈楠，可我始终是个女人，女人需要答案。陈楠愣了一会儿，拉上门出去了。她想早些回家，妻子在家里等着她。

    陈楠下了楼，从梅子窗下经过的时候，陈楠看到一袭白色的婚纱从梅子窗口直直地坠落了下来，白色的婚纱裹着梅子的身体，像白天在雨中跌落的那把伞外一样摔在陈楠面前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陈楠站在那里，看着从梅子身体里冒出的血慢慢地将婚纱染成了红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