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灯记

    电灯无疑是个伟大的发明，它使人类告别了黑暗。如今现代化的城市，试想如果缺了灯，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城市里华灯初上，霓虹灯、路灯、车灯、广告灯、家用灯等各式各样的灯构成了一幅城市的夜景图。少了灯，城市的夜将黯淡无光——不仅是少了照样的光亮，甚至连城市的光鲜也不复存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灯是城市的眼睛。

    在乡村，说起灯，可以说有点奢侈，至少在过去是这样。记忆中，年少五六岁时，一到夏天，尽管天黑了，还是只有很少的人家会拉亮电灯，大部人吃了晚饭过后就会关了家里的灯，搬一张椅子来到村子中央的大晒谷坪，看天上的繁星点点，听蛙鸣四起，感觉夜风轻拂的惬意。幼时的玩伴把这个时刻当作最好的玩耍时机，那时的我们玩得最多的就是老鹰抓小鸡、丢手绢等游戏了，当然有时村里的大孩子会带着我们围成一团，每个人轮流唱歌给大家听，或者就做“找朋友”的游戏。如果说儿时的我们出生以来学会的第一首歌是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话，那第二首无非就是找朋友了。这似乎在暗示着一个儿童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开始从家庭走向社会，从个人走向群体。有句话如是说：“星星是穷人的钻石。”其实，穷人对钻石还是不敢抱有太大奢望的，但至少在现实上，星星在某些时候就是穷人的灯。

    近些年来常常回到儿时生活的村子里去，相当一部分劳动力到外地打工去了，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稀稀落落电灯悄然亮起，昏黄的灯光连成一条柔美的曲线。从村旁的马路一直走过，只有这昏黄的灯光还在暗示着此处座落着一个村庄，里面还有人在媾和游离，生老病死。儿时玩耍的大坪上已没有前来纳凉的老人，以及不识愁滋味只知嬉戏的孩童。村子里的人即使发了点小财赚了点钱，对灯还是很吝啬的。不少家里都一直延续着晚上关上灯看电视的习惯，尽管他们也知道这样对眼睛不好。所以，村子里的夜总是不那么明亮，即使有灯，有月，有星。农村人在灯面前总是那么内敛，一如他们对现代文明所持的保守。

    当然村子里的灯也不是没有亮堂的时候。最近一次回乡，到村子里已入夜了。我很惊异于整个村子的明亮，以及喧闹的锣鼓唢呐声。我心头一凉，出事了。是的，村里的一高辈老人去世了。在村里，只有这样的白喜事才会有全村各间堂屋、各条过道都装上电灯，通宵达旦地亮着的情形。这样的灯，一为办后事者提供照明，或许他们也在为死者的冥途最作后的护送。村里的灯一直都不太明亮，而当它真正被点亮时，却是为死亡而明。或许，村里的灯太亮了，不好。

    当我一步步来到城市，逐渐融入城市的生活时，我感觉城市的灯太亮了，以至于没了这份明亮，它就不成其为城市了。如若一座城市突然间全部停了电，那种景象会是极富戏剧性的。没有灯，赤裸的城市就显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至少，各式各样的不法之徒会出来活动了，街头暗角或许成了抢劫杀人，强奸非礼的最佳场所了。这就是黑夜下城市所要受的伤痕。这样一看，灯又成了城市的守夜人。在城市中，当灯光亮起时，它代表了一种激情、光辉、荣耀。在昏暗的酒吧里，当劲爆的音乐开始响起迷离的旋灯开始晃动时，台下的人开始展示自己的激情与亢奋了；在炫丽的t型台上，当刺眼的镁光灯开始闪烁时，台上的模特就开始了他们展示自我的表演；在奢靡的休闲城内，当暧昧的暖红色灯光亮起的时候，红男绿女便开始了他们的欲望之旅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与灯有关。生活、工作、娱乐、休闲莫不属此。于是，灯就成了生活背后的指示器。

    乡村的灯素来昏暗，在它明亮之时，却不是吉祥的来临；城市的灯从来都是明亮的，在它熄灭的时候，也就是城市的丑恶出现之时。其实从灯里面何尝不能窥见人的灵魂及生活的影子呢？灯的发明是现代文明进步的一大标志，朴素的乡村人总是不事张扬地对它怀有敬意，就是在祭祀祖先之时也只是点上微弱的油灯，从未敢以电灯相代。在城市，灯是欲望的浮冰，灯亮着时，人们都如谦谦君子，衣冠楚楚，而在灯灭之时，一切涌动的欲望就开始了发泄的旅程，甚至，在明亮的灯下，那些可以为人所见以及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管他们知道有了灯，别人就可以看见自己。

    或许有一天，明天的乡村也会成为今天的城市，而乡里的灯肯定也会随之变化，乡里人对灯的态度能否一往如前，我们不得而知。但破碎的，终究是会破碎。或许这样也好。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城市之灯会越来越明亮，璀璨，炫目，正如不断增长与丰富的欲望。灯只是其中所有变化中的一束，更多的变化，更在于人以及事。

    穿梭于城市与乡村，走过许多的路，遇上不同的人，见过形形色色的灯。在灯影横斜之间，我在微笑，或者流泪，感受生活的变化与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