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而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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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里,正院灯火通明。
李清漪正抱着儿子朱翊钧逗他说话。
朱翊钧如今也两岁多了,因着十分聪慧,说起话来倒是伶俐得很。
李清漪故意问他:“早上我给你念的那句是什么来着?”
朱翊钧圆嘟嘟的脸上显出笑容,一副“母妃你记性真不好”的模样,欢欢喜喜又很是得意的摇头应声道:“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
他语声清脆一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幼童特有的稚气,悦耳至极。
李清漪笑着给他鼓了鼓掌:“钧儿好记性,母妃比不上你。”她用帕子替儿子擦了擦脸蛋,亲了一下,故意打趣道,“这么聪明的小宝贝,是谁家的啊?”
朱翊钧越发得意高兴起来,脸蛋红红的,不知怎的有些羞起来,土拨鼠似的往李清漪怀中拱着。他口上还是连忙应道:“你家的!你家的!”
李清漪大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了一句:“今日给你念的可都不准忘,下回念给你皇爷爷听,叫他也知道一下咱们钧儿有多聪明。”
朱翊钧兴奋的点点头,挺着小胸膛大声应了一句:“嗯!”
李清漪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抬眼时候见着冯保从外头急匆匆的赶过来,便小心的把儿子从膝盖上放下来,柔声哄他:“钧儿你看,外头月亮都这么亮了,是不是很晚了?叫保母带你先去休息好不好?”
朱翊钧很是听话,点点头,奶声奶气的道:“好的啊。”
李清漪忍不住又弯腰亲了亲他花瓣一样柔嫩的小脸蛋,看着他又羞又喜的蹬着小腿往外跑。
这是她第二个孩子却是她第一个养住了的孩子。在教养问题上,李清漪还是费了许多心思的。为着叫母子亲近,她日都要抽空和他说话、给他念书、看他玩乐。身边伺候的一应人皆是精心挑选的——虽说不上都是正直可靠但也不至于引他走歪路或是纵容他的恶习。
李清漪目送着儿子离开,这才转头去看小跑着过来,满脸惊惶的冯保:“说吧,怎么了?”
冯保瞧了瞧屋里的人,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王妃屏退左右。”
李清漪瞧他一眼,若有所思,便摆了摆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都退下,这才冷了声音:“说吧。”
冯保面色有些苍白,咬了咬唇,好似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宫里老祖宗传了消息,”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说是,说是皇上病倒了,怕是,怕是有些严重。”
这消息实在有些突然,尤其此时俺答正围兵京郊,李清漪静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和王爷说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冯保小心的道,“王爷正和高大人他们在前院商讨此次兵事。奴才只得先来和王妃说一声。”
李清漪握紧了椅柄,面上不动声色,手背上却青筋暴起,骨节发青。她似是沉思良久,好半天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就不用说。”语声沉静,似乎还含了些许笑意。冯保闻言吃了一惊,不由抬目去看她。
第78章山陵崩(二)捉虫
皇帝到底还是没有死。
太医院几进几出,西苑上下忐忑以待,朝内朝外满心忧虑,到底还是等着皇帝醒来了。
皇帝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尚美人拖出去杖毙,陶国师全府上下收押诏狱问罪——谋害君上之重罪,非死不可。
皇帝把这一群害得自己险些死一回的人都给弄死了,稍稍有点精神,这才抬抬手令黄锦和李芳招了内阁诸人上前。
皇帝昏迷多日,徐阶日常内阁议事、派人入宫询问圣躬之外便是拉了学生张居正闭门谢客。李清漪很是阴暗的揣摩了一下:要是皇帝就这么死了,徐阶八成是第一个、手脚麻利拿出“遗诏”拥立新君的人。
不过,徐阶能熬这么多年,硬生生的把严嵩挤下去,自然是很有几把手的。此时见着皇帝醒来,他不由快步到了榻前,掀开袍角跪下来,老眼含泪,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得见陛下圣体安康,臣不甚欢喜……”说到这里,情至深处,眼泪就下来了,“臣这几日日日担忧,想着若能叫陛下好起来,便是叫臣折寿十年也是甘愿的。”
皇帝还有点智商,只是现今刚刚捡回一条命,虽然知道这话真假带辨还是十分觉得有些妥帖。他叹了口气,抚慰了一句:“朕知道你的忠心。”
跪在徐阶后头被抢了戏份的其他阁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着痛哭表忠心。高拱是内阁新人,这上头不太熟练,不过嗓门大,哭起来倒是十分的震撼。
皇帝咳嗽了几声,扶着黄锦的手坐起身来,这才慢慢开口:“行了……”他顿了顿,问一句,“俺答那里怎么样了。”
徐阶连忙擦泪,肃然应道:“援军已至,我军军威凛然,俺答已然退兵,还请陛下宽心。”
皇帝听了这话才稍稍宽心,撑着身子与内阁诸人说了一会儿后续处理,稍稍倦了,便靠在引枕上摆摆手:“行了,朕也累了,今日先议到这里吧。”
徐阶悄悄瞧了皇帝脸色,领头退下:“臣等遵旨。”他退出了玉熙宫却也不准备离开,直接就往西苑的值班室去——这是为了防备皇帝忽然有事找不到人。一般来说阁老们都会轮着值班的,只是徐阶一贯紧跟着皇帝步伐,日日都守在这里,生怕错过了什么。
高拱就瞧不上徐阶这谄媚的模样,不免说一句道:“元翁日日守着值班房,内阁如何是好?”
徐阶脸皮厚着,半点也不觉的不好意思,反倒轻声细语的接口道:“我是首辅,责任重大,不能离开陛下。需要时时候命。”
高拱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道:“您是首辅,您说的都对。”
徐阶面上笑意温温,心里头早已气得不行——感情我要不是首辅,那就说的不对啦?这高拱入阁还是他推荐的呢,哪里知道高拱竟是这么一条白眼狼,这么一个刺头。徐阶暗觉自己真是瞎了眼,看错人了。
到底在皇帝的地头,不好多说。几个阁老略说几句,分别在西苑分了头,各自忙去了。
皇帝处理完了朝事,很快便又想起了家事,问了黄锦一句:“裕王那里怎么样了?”
“裕王殿下日日派人入宫询问陛下圣体,只是他未得诏,不敢入西苑。”黄锦小心应了一句。
皇帝“唔”了一声,还是有些满意的——到了他这般地位,裕王要真是哭天喊地、不管不顾闯到西苑里,固然显得情真意切却也要惹他疑心。这般中规中矩的表现,反倒叫皇帝满意了,觉得他有分寸、知道体统。皇帝一满意,便松了口:“你去传朕口谕,把裕王叫来吧,”说罢又一顿,加了一句,“叫裕王妃把世子也抱来吧。”
黄锦连忙应了下去,小跑着出去传旨了。
大约是裕王府那头也等皇帝召见等了好久,不一会儿裕王夫妇就带了世子来了。
朱翊钧在府里的时候就已经听父母说过一遍事情,此时见着皇爷爷病倒在床上,不由得就挣开父母的手跑到榻前,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小手握住皇帝的手指,眼睛都红了,瘪嘴问道:“皇爷爷,你是不是病了啊?”
这话,要是换了旁人来问,说不得就触动了皇帝那颗敏感多疑的心,叫拉出去处理了。可说这话的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孙子,皇帝心头一暖,反倒缓和了声调:“唉,是啊。”
朱翊钧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很小心的拍了拍皇帝的手掌,小声道:“生病很难受的,还要喝苦药……”他吐吐舌头,连忙劝慰皇帝,“皇爷爷你要认真喝药,病才能好得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