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就知道嫁不嫁了?”话还未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她垂下眼睑,悄声凑到李清漪耳边,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化开来的蜜水,带了些许蜜似的甜,“放心好了,有谢大哥在呢……”
那时,李清闻还是闺中少女,虽说因为是长女又一贯都严于律己,对着外人总是一副端庄模样,可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对爱情心存幻想的的少女罢了。她十五岁出嫁,一身红衣,哭得两眼通红,可被泪水洗过的双眸却是明亮的——带着对于未来的殷殷期盼。
那时候的她哪里知道,谢家竟是那样的地方,谢俊成竟是那样的“良人”。
李清漪就那样亲眼看着李清闻如一朵被剪下的玫瑰,一日日的凋零,一日日的枯萎。
谢俊成有心功名又念着李清闻年纪小,二十岁中了秀才后方才成婚,王氏早早就盼着孙子,一成亲便开始念叨。
黄氏心疼女儿,不免在边上劝几句:“两个孩子年纪都还轻,再等几年也是好的。”
王氏那里正有一肚子的歪理邪说等着:“亲家母,不是我心急,实在是俊成他爹只他一个儿子。俊成现今还没个儿子,我都不好去见他爹?当初啊,我就是没有给俊成添个兄弟姐妹,现在才累得俊成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什么都只能靠自己。这生孩子啊,就得要早点儿,多生些!当然,若只是女儿多也是没用的,要紧的是要有儿子……哎呦,瞧我,亲家母,我这人心直口快,可不是说你啊,别放心上……”
王氏一辈子只把“儿子”两个字念得最响,好似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似的,天塌了也能当做补天石补上。所以,她心里头很是瞧不起生了三个女儿却没生出儿子的黄氏,有心要压李家一头,几次三番堵得黄氏没话说。久了,黄氏自然也不喜欢去谢家。偏王氏又总拦着李清闻不让回娘家,黄氏没法子,每回都是捏着鼻子去的。两家的关系也不可避免的越来越糟。
李清闻十六岁时勉强怀了一个孩子,只是后来因着家事劳累,竟是没了。这下,又只能重头养好身子再来。到了十八岁时,好容易又怀上了,王氏忍着气伺候媳妇,结果却生下的却是个姑娘。王氏本就自视甚高,见着儿子连举人都中了却还是没有个孙子,越发瞧不上这个委曲求全得来的儿媳妇。这下,她再也压不住气了,指桑骂槐的折腾了好久,就差没怂恿谢俊成休妻了。因为这,李清漪入宫参选的时候,谢家还拦着李清闻不让回来。直到后来,李清漪去了白云观的时候,李清闻才又有了孕,提心吊胆等了好久,才终于生了个儿子。
李清漪本还以为自家姐姐总算可以苦尽甘来却不想谢家还有事情等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忍不住口上提醒了一句:“娘,从孩子出生到现在都快一年多了,再如何的体虚也不至于起不了床。就怕是谢家苛待姐姐呢。姐姐的性子您也知道,再难再苦,她也不会说出口。”
“这,不至于吧?我这回去瞧她,她还说一切都好呢,就是要借着机会好好养养。再说了,你姐姐到底是生了他们谢家的长孙,那王氏再不讲理也该消停了……”黄氏越说面色越白,眼泪也跟着停了,面上不由带了些许忧色,“要不然,我,我等会儿再去谢家看看。”黄氏心里自然也是心疼女儿的,女儿回不了娘家,她便常常亲自去看。但因着有王氏在,她心里厌烦的很,每每都是来去匆匆。如今得了提醒,又觉得是自己忽视了女儿的情况。
李清漪也不太放心,本是想要和黄氏一起去瞧李清闻的,只是她是刚刚回府的,晚上府中还要招待几位王府讲官,实在不好这个时候出门。想了再想,她到底还是把那点儿忧虑压了下来,收敛了面上愁色,轻声握住黄氏的手:“我也不过是说说,大姐那里你您也要多看看。实在不行,明天我去瞧瞧大姐,我也好些年没见她了。”
黄氏忧心忡忡,牵挂长女,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李清漪见黄氏神思不属显然是牵挂长女,自然没有强留。待得三人喝过一壶茶,她又略略问了家中的近况,亲自送了她们出门去,临别前特意交代了一句:“三妹的婚事且再等几年。”再等几年,想必朝中情况也能分明了,裕王得了势,到时候想来又是另一番境遇,李清容挑选的余地也多些。
李清容这个年纪也知道羞了,在侧听到这话,玉面上烧起两团晕红,自顾自的低头去看翡翠长裙下头露出一点点尖头的白底绣绿梅的绣鞋。
黄氏点点头:“这我明白。你姐姐和你就定的有些急,如今只剩她一个,怎么也要好好挑。”
李清漪伸手捏了捏李清容的鼻尖,笑着叮咛了一句:“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了,且听话些,莫要叫爹和娘操心。”
李清容自觉自己很是听话,只是现下欲辩不得,只能红着脸点头应了。
固有不舍,但李清漪还是亲送了她们到廊下,然后转身去问身侧的丁嬷嬷:“晚膳备的怎么样了?王爷那里可有什么话?”
第36章杯酒
因着李清漪在白云观时只带了个如英,众人皆知如英现今乃是李清漪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连同早前的如玉和丁嬷嬷都要往后退一位。
只是,如英和李清漪一样都是刚刚回王府,许多事都不甚清楚,故而还需丁嬷嬷等人先帮衬着——当初李清漪走了,她身边的人却都被裕王留了下来,这般一来,等她回来接手自然也更加轻松。
早在选秀之初,丁嬷嬷便在李清漪身上压了重筹,后来跟着从宫里出来,自也是指望着李清漪好的。故而,对着李清漪,她一贯都是恭敬得体的。此时闻得问话,丁嬷嬷很是小心的半低了头,轻声应道:“都已经备好了,正令人去请几位先生呢。”说罢,又把食单递给李清漪过目。
李清漪接过食单,认真看了起来。因为有严家在户部压着,裕王府的境况自然也没比之前好多少,说是留几位先生用晚膳,也不过是比平日里稍好些罢了。这食单倒也简单,四热菜、三冷菜、二点心:鱼羊鲜、炒三丁、糖醋鱼、京酱肉丝;酱猪肚、拌木耳、脆黄瓜;如意糕、果饼。
丁嬷嬷不易察觉的看了看李清漪的面色,接着道:“王爷说了,他与三位先生先用膳。娘娘可自个儿先吃些,等会儿送壶热酒过去便好。”
李清漪自是明白裕王为她花费的苦心,略一颔首,直接问道:“酒热好了吗?”
裕王府主要有三位讲官:高拱、陈以勤、殷士儋。虽然王府讲官都是皇帝给亲选的,但他们自到了裕王府起便被归为裕王一党。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今虽都是小官,但若是裕王登基,那么这些人就都算得上是帝师,前程无量。故而,高拱一颗心全都扑在裕王身上,为之殚精竭虑,事事尽心;陈以勤也是竭力维护裕王,“焦心瘁志,发为骤白”;另一位讲师殷士儋乃是山东人,素来豪放不羁,诗酒风流。殷士儋学问高深,文坛之中颇有盛名,平日里和好友在街头吃个螃蟹,都会成为百姓们议论的话题。平日里上课,他每次进讲前,都要斋戒沐浴以表诚心。
李清漪亲自带了如英去送酒,侍从入内通报后推开门,便见着裕王起身迎了过来,三位讲官亦是纷纷起身见礼。
裕王倒是笑了笑,牵了李清漪的手入内,替她和其他几人解释道:“王妃今日回府,听说几位先生都到了,便想着来和几位先生见一见。”
前头的话都已经由裕王铺好了,李清漪自然不会见外,跟着点了点头,笑道:“几位先生实在不必多礼,”她略顿了一下,便道,“王爷常和我说起几位先生,常说‘若无几位先生,便无本王今日’。我与王爷夫妻一体,先生们的维护之谊,我自也是记在心上。”
李清漪的话说得倒也谦和婉转,很能入耳。
高拱很是清楚李清漪在裕王心里的地位,想着这位王妃回来之后大约很快便能有世子出世,心里着实高兴。故而,他起了身,领头应道:“王妃过誉,不过是臣等职责所在。”
高拱为人高傲,喜欢争先,便是在几个讲官里头亦是隐隐为首。待他说过话后,陈以勤方才笑道:“早闻王妃贤淑明慧,有王妃在,王府之事,我等亦可放心。”
殷士儋素来是个不耐客套的性子,见着李清漪身后丫头还端着酒,接着笑道:“这酒倒是来得及时,”他剑眉一扬,道,“今日乃是王妃回府的日子,确该庆祝庆祝!”
李清漪闻言弯了弯唇角,转身亲自倒了酒,第一杯递给高拱,诚恳而感激的说道:“自高先生入府,不仅讲授经筵还多方调护,为裕王府之事上下呕心沥血。师恩如山,我与王爷都该敬您一杯才是。”
高拱接了酒,络腮胡颤了颤,颇为动容:“娘娘实在言重了……”
李清漪转而端起第二杯酒递给陈以勤,认真道:“陈先生几次三番在人前维护裕王,阐明正统,这杯酒,我与王爷同敬。”
陈以勤虽不及高拱位高也不似高拱高调,但他却也是个敢于直言的人。当初严家父子为难裕王,流言四起,是他直言道:“国本早就默定了。裕王生下来就取名载垕,从后从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后为古之国君的称谓,后在土上是表示君有大地。
陈以勤很是感动,伸手接了酒:“臣,多谢王爷、王妃。”
李清漪含笑端起第三杯酒递给殷士儋:“殷先生恪尽本职,尽心竭力,这杯酒,我与王爷敬您。”
比起前头两个,殷士儋觉得自己似有些不太尽力,闻言连忙道:“娘娘过奖了,臣有愧……”
联系感情这种事情由女人出面自然犹如和风细雨一般的柔和,但是政治永恒的联系纽带则是利益——这却需要裕王本人亲自来才合适。李清漪缓和了一下气氛,替诸人回顾了一下过往情谊,这才悄悄的捏了捏裕王的手掌,递了个眼神给他,重新把话转回给裕王:“你们男人议事,我也不好久留,便先退下了。”
裕王点点头,温声道:“你今日也赶了半天路,先去歇息吧,不必等我。”
众人跟前,李清漪自然也给裕王面子,垂首柔顺应下。想了想,她又亲自把那壶还未喝完的酒搁到桌子上,嘱咐了一句:“喝酒伤身,王爷和几位先生可莫要多喝。”
裕王正垂眸看她,灯光之下观美人,犹如明珠生晕、雪堆玉砌,越看越美。
纵然裕王与李清漪相处几年,早已看惯了她的美貌,可因着胸口的那一腔无法言说的爱意,此时依旧觉得心动神移、情难自禁。现今,她五官渐渐长开,比过去更清美、更精致,那样的神容便如多年前在画卷上看到的一般温柔秀致。似琼枝玉树又如姑射仙人,几欲凌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