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无意纵容、培养出来的。
新婚的那日初见,裕王看她的眼神已然透出些许端倪,那是喜欢和期待,非常少却是真真切切的。所以,李清漪投其所好的做了个好妻子,满足了他大部分的期盼,滋长了他的感情——李清漪不懂感情也不相信感情,但她觉得感情就像是花草,只要有种子,给点阳光、浇点水,总也是会长起来的。
除去身份,裕王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甚至比起一般男人更加的简单、好懂。按照李清漪过去的记忆,倘若没有她,裕王或许喜欢美人也会有很多的美人。可他真正喜欢的却是那些美人的爱,那些肌肤相亲时汲取到的温暖,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温暖。得不到爱的时候,爱欲也是好的,越多越好,来者不拒。
所以,李清漪用那半真半假的爱,真真切切的温度去满足他、温暖他。当初景王府一事,她本还有其他的法子脱身,可最后还是接着江念柔的手退了开来。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会把人宠坏,求而不得或是失而复得才是世上最珍贵的。
当然,若是离得太远或是离开太久,叫别人趁虚而入就不好了。好在,杜康妃是在这时候过世的,她把手递过去,就成了裕王再也不愿松开的救命稻草。
这样的时机,是天赐,也是人算出来的。
李清漪默不作声的想着事情,走出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高拱,抬起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乌黑浓密的眼睫垂下,似乎有微微的羞涩,白玉似的颊边染着些许光晕,如曦光里的花束,乃是一种温暖而宁静的美丽。
她是这样,高拱何尝不是这样?
他对裕王很好,全心全意的付出,呕心沥血的教导。可是这也是因为裕王身上寄托了他的伟大的抱负。他要做未来的名臣,济世救民,青史留名,所以他尽心竭力的把裕王往圣天子的框架里套。圣天子垂拱而治,得了天子全心信任的贤臣正好可以放开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君臣相得,多好的事?
所以,偶尔想想,裕王也确实可怜。身在帝王之家,有那么一个奇葩的爹、有心无力的娘、虎视眈眈的弟弟,身边又围着他们这么一群因为他的身份,算计他真心的人。
真是可怜。
李清漪冷淡的想了想,面上不露,语气十分温柔和缓,甚至还带着些许伤感:“殿下已经睡下了,迟些儿叫厨房上些粥点,不过,他饿了许久也不能吃太多……”她仔细而周道的交代了几句,然后才从宫人手里接过自己刚刚脱下的斗篷,重新穿上,想了想后又对着高拱盈盈一拜,轻声道,“我如今算是半个世外之人,身在城外鞭长莫及。殿下这里,有劳高大人费心了。”
高拱看了她一眼,点头应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李清漪微微垂了首,缓步往外走去——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依她的身份是不能留宿城中的。
高拱为人周道,既然接了她来自然也是送佛送到西,亲自送了李清漪出城。
临到白云观前面的车道口,两人才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不知怎的,高拱开口问了一句:“近来城中有些关于景王妃的闲话,不知听过没有?”
李清漪正低头看着自己靴子上沾着的泥点——这可不好洗,她耳中听着这话,口上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闲话?”
高拱也没转头去看李清漪,依礼落在她身后半步,语声微沉似是别有深意:“说是景王府有几个俊俏的小道士可以随意进出后院,似与景王妃有私……”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斟酌着道,“有些胆子大的,还对年前景王妃腹中那个无故没了的孩子有些议论。”
李清漪抿抿唇,唇角笑意冷淡:“那些人倒是胆大,竟是敢私议皇家之事。”
高拱祖籍山西洪洞,生性豪爽直快,今日为着裕王小心试探已经是费了心,见着李清漪这般态度,想了想还是没有真把话揭开了说——反正依着李清漪的身份,总也不会和他对上,何必钻牛角尖,惹得对方不快?他十分淡定的点点头,接口道:“锦衣卫暗里查了查,说是景王府里有几个老道士眼红那些俊俏的小道士得景王重用,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对了,其中一个老道士就是你对面那个青云观出身,日后离得远些,沾惹上那些是非就不好了。”
李清漪颔首应下,到了白云观门口方才道:“送到这里就好,大人也快些回去吧。”
高拱没有推辞,拱手一礼,转身便走了。
李清漪目送着他离开,这才抬脚进了白云观。里头等着的如英早就等急了,见了人影立刻就扑上来:“观主你总算是回来了。”
负责厨房的慈和也牵着大黑过来,她生得膀大腰圆,一张脸圆的像是十五的月饼,还带着芝麻,笑起来时倒是格外的甜软。慈和穿着青色的道袍,走得倒是稳稳的:“给您留了饭,还热着呢。”
李清漪闻言不由十分期待:“我记得早上是说要吃鱼片粥的。”
慈和笑得连眼睛眼睛弯弯:“嗯嗯,还有腌的芥菜和白菜心拌豆腐丝,你一定喜欢。”她说起吃的来很有些心得,“芥菜是我特意晒干了后开始腌的,又香又脆,最下饭了。”
李清漪就差流口水了,连连点头,快步往里头去。
慈和跟在后面,小心的从厨房里把几样特意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慢悠悠的和李清漪说话:“上次说是想吃羊肉,我下山问了问,倒也有。明儿正好做羊肉炖萝卜,滋补的很。”
李清漪拾起竹筷:“我就知道慈和你对我最好了。”她来回跑了一趟,午膳都只是随便捡了裕王府里的几块点心,一口气喝了两碗鱼片粥,这才抬手做了个手势:“不能再喝了,撑着了。”
胃里舒服了,她这才有空想些其他的,片刻后便正色交代道,“杜娘娘待我甚好,此回她过世,这几日少不得要替她诵经致祭。你让慈心替我准备点祭品,也好拜祭,尽些心意。”最后加了一句,“羊肉以后再吃吧,这几天吃素。”
一听说是要吃素,如英和慈和都没和她客气,铁石心肠的把剩下的鱼片粥也收了起来,还特别有理:“都说要吃素了,这鱼片粥也不好再吃。”
李清漪望鱼兴叹,起身伸了个懒腰,把一头略有些乱的头发理了理,洒落的发丝都拨去耳后,道:“那我回房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如英到底心软,体贴的在后头接了一句:“晚上的热水我也烧好了,等会给您送去。”
“还是如英贴心。”李清漪回看她一眼,长眉微弯,眸中含笑,缓步往屋里走去。
天边的余晖早已落下,唯有皎皎明月好似羞涩的少女,披了一层薄薄的云纱,小心翼翼的数着银河上的星子。
夜凉如水,银白的月光像是雪花般飘落,满庭树影随风摇荡,静夜如思,也如诗经中流传千年的诗句。李清漪独自从庭院中间穿过,拖出淡淡的人影,忽而侧首去看庭中已然只剩下枝叶的梅花树,忽然想起裕王当初送鹿肉来时,两人隔着烤架、隔着那薄薄的白雾和肉香,对坐喝梅花酒的事情。
那时,白雪覆地,冷香盈袖,酒入情肠。
裕王被醉意染红的面庞俊美得惊人,言语亦是较往日更加温柔和缓,看着她说:“有雪有梅,有酒有肉,还有倾国美人,若是可以一辈子都这样,夫复何求?”
他的眼睛亮得出奇,热烈的情感如同灼热的火焰般照亮了他俊美的面庞,带来一种奇异而真实的魅力,如此令人心动。
李清漪对于未来最初的、最好的期望不过是:寻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平平静静的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如果他不是裕王,如果他将来不是那样的身份……或许,李清漪真的要为那样真诚的目光心动。
不过,也仅仅是如果而已。
第22章烤鱼
杜康妃的死对于裕王来说确实是大事,几乎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令他一夜长大成人。他大病了一场,三月里病愈来白云观寻李清漪的时候,已经瘦的只剩下骨头。凛冽清寒的山风从树梢拂过,吹起他的袍服,空荡的袖口像是大鸟的双翅一般扬起。
他便好似那风里的伶仃瘦竹,随风摇曳,宁折不弯。
唯有一双眼睛,犹如被擦拭过的黑宝石一般,洗尽浮华,既黑且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