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少华轻笑了一声,顿了顿,“也不是。”他垂首不语片刻,又抬头望着邱景同问:“就是……如果……一个普通人喜欢上了一个哨兵,四级的……怎么办?”
邱景同呆住。他看着学生,有几秒,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肖少华静静地回视他。
“你啊,”邱景同再开口,带了几分凝重,“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素来一副天塌下来了也能沉住气的学生,此时显出了几分少见的仓惶失措。
“小肖啊,你太年轻。”邱景同道,“也很有勇气。”他拍了拍学生的手背道,示意其镇定。“可是,这实在是一种没有未来的行为。”
“如果我可以……”
“不用想了。来不及的。”邱景同握住学生的手,语重心长道,“且不说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项目,多少进度,sss研究组是一个团队,你既然在一个团队里,就不单单只代表你自己,老胡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也有你的责任和抱负。我这里,你提出了一个课题,就把你现在这个课题先专心做好,也是对你的团队和学术生涯负责。
至于哨兵,他的痛苦你无法缓解,他的精神世界你也进不去。何谓喜欢?如果真的喜欢,就给他找一个共鸣度最高的向导。”
学生怔怔的表情,但邱景同知道对方已经听进去了。
“何况,到头来,就算你研究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一个没有向导的哨兵,永远不可能攀上他作为哨兵的顶峰。”
导师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被邱景同扔出实验室、强制放假一天的肖少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研究所。像被困进了笼子里的飞鸟。
责任、团队、坚忍与专注,他懂。
他都懂!
可是,顶峰、顶峰!……如果我不要什么顶峰呢?——我宁可,他就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平平安安地待着!
心底有个声音激烈地抗议道。他知道,就算这一点,也即将成为奢望。赵明轩的感官失调,这一次虽然也及时得到了缓解,可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以后出任务的时候,一点神游都不会发生?谁又能保证,步入中期的狂躁症不会随时恶化?
向导素的赖药性和副作用已经呈现出一个明显的阶梯状增长,何况紧要关头只要有一点走神,就是将死亡的把柄亲自递到了敌人手上!
“非要……向导不可吗……”
肖少华喃喃自语,他闭上眼睛,倾听内心骤然而起的一声咆哮。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指尖仿佛还残留有抚摸到那胸口上的伤,凹凸不平的触感。从十指蔓延而上的疼痛,连着心脏。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握手成拳,指甲嵌入肉里。
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
——告诉你又能如何!
那声音也骂道:
别傻了,肖少华!你当觉醒是你家开的吗!
你想觉醒就觉醒!你想压制就压制,你以为你是谁!
是温克勒博士的邮件,每一个字符都拼成了无意义的词汇。挥打在他脸上。
是所有那些,他连定义都没全摸清楚的感官生物学术语,在嘲笑他的狂妄自大。
是哨兵味觉觉醒那日,毫无征兆倒在他面前的景象。
历历在目。
——那如果……那如果强制对方失感呢?
这个念头一起,后背顿时疼的他就像要撕裂一样,火烧火燎的根本无法往下思考,他抱着肩胛骨蹲下,眼前晃过那教科书般的图片,都是战争中,那些被敌方以非自然过程强制失感的哨兵,早衰而死的痛苦面容。
——“事实上,我并不是在命令你离开他。我只是请求……如果可以,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挽救一名优秀哨兵的生命。请求你,不要让他,还未真正翱翔,便失去了资格!”
喻蓉的声音也响起。
心脏就像被上了发条一样,紧绷怵麻。
“我知道我知道……别急、别急。”肖少华轻声安抚,示意心里的那个自己冷静下来。他自认并不喜欢自怨自艾,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反应的是寻求解决办法。
别逃、别逃,别怕、别怕,快想办法。
——假使,如果真的豁出去——改换研究方向呢?
——从向导走到哨兵,从情绪走到感官,数字之差,却是一山之隔。
——为什么只能是哨兵向导缔结精神链接,怎样让普通人也能看到精神体,是否有别的非常规方式觉醒,如何在无法结合的情况下稳定感官?这上任何一个课题只要展开,都是能令生物学家们耗费一生研究的内容!妄想只能是妄想,因为在解决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前,其实需要走过的是无数的难路,隐藏着不知道多少个必须解决的前提,就像行业与行业的爆炸发展,往往互相勾连,就像要制造一颗只不过堪堪达到计量标准统一的小小螺丝钉,也要先有机床,一个相对完善的工业体系,它的背后,是一代人几十年的辛苦努力,否则说来轻易的一句话不过就是空中楼阁……
肖少华在脑海内拼命刷过他知道的不知道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所在进行任何相关研究,可是就如同邱景同所说,当初光一个感官稳定剂的成分筛选就用了八年,向导素临床前,药效、药理、毒理、工艺等等等等,哪个不需要试验周期?
他知道有人已经成功做出递质靶向复原的研究,可那是针对普通人的!
改换研究方向,说的容易,就算是感官神游症的生化治疗相关,五年专业,两年项目,也要至少先完成两个基础课题才算摸到了门槛。
他那算什么,顶多一个sg大二学生感官方向的实验室作业!
——没有时间了!
这句话在他心头炸开。
将所有逻辑炸成碎片。
“太迟了……太迟了……”
风声呜咽,如同人的叹息。
肖少华思绪混乱,将所有能想到的解决方案都捋了一遍,他边走边想,胡乱走着,往前往后、往左往右,没有任何方向上的认知。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自身的如斯渺小与无力。
景物变换,时间流逝。
恐惧与焦灼紧紧攥住他的胸口。
直到旁边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句:
“后生仔,莫走喽,前面到头了,再走就撞墙啦。”
一名扫地的清洁工提着两袋垃圾,站在一旁善意地出声提醒道。
肖少华闻言,猛地抬起头,撞入眼帘的是一面灰扑扑的砖墙。
粗粝的花纹,坚实的墙面。
离他的鼻尖还有三公分。
——原来已经走到头了。
他恍然。
热泪盈眶,扑簌而落。
……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