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余年来,颇致力于中国古代剧本的搜集。中国戏剧的历史,虽不若希腊、印度的长久,却也有了千年左右的寿命。在此千年中,戏剧及戏剧作家,虽不常为正统派文人所注意,而其成就却是很可惊异的。历代的剧本的创作,就今日已知者而论,已在四千部以上。这是文学史上极伟大的资产,不容得我们不加以特殊的研究的。但古剧传本,泯灭者多,而流传者少。臧晋叔的《元人百种曲》虽已蔚为大观,而取录实不及已知元剧的五分之一。宋、元、明戏文传奇,传世者更少。汲古阁之《六十种曲》,不过存十一于千百而已。其他,刊剧较多者,若富春堂刊传奇,文林阁刊传奇各凡数十种,虽篇帙较富,而散逸过半,今存者亦寥寥无几。明末清初实为传奇全盛时代,数十百年间,作者无虑数十人,每人作品,多者至三十余种,少者亦有三五种。而这时代的剧本,却散失得最甚。朱佐朝作剧三十本,今人至欲见其一种而不可得,著名的《渔家乐》,也只是在选本中见到数出而已。朱素臣作剧十九种,今也仅有《十五贯》一种有传钞全本而已。张大复所著二十三种,则除《快活三》有全本外,他皆未见。李玄玉所著三十余本,存者较多,但也只有《一人永占》四种及《眉山秀》一种存。其他诸人之作,阙失更甚。我们编纂明、清之际的戏曲史,因了资料的缺乏,几有无从入手之叹。
但“若有天幸”,在本年五月十一日的那一天,我却发现了百种以上的传奇与杂剧。这个发见于中国戏曲的研究上似是不无很大的关系的。兹略记其发见的经过与所获得的传奇的目录,俾留意于戏曲之研究者同深欣悦焉。
前一夜,在大雨滂沱中,我为了要看一部《牡丹亭》(一家旧书店的老板告诉我,他得到一种明刊的《牡丹亭》),跑到了四马路。这部《牡丹亭》只不过是“三妇评本”,并不是什么奇特的东西。这使我很失望。我无聊的踱到了来青阁,但也没有什么书可买。坐了一会,一位伙计,好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对我说道:“苏州寄来了一张单子,都是抄本的传奇,说是给郑先生看的。”一面他对别一个伙计说:“单子在抽屉里,拿出来给郑先生看。”
我对于“抄本传奇”云云,向来不大热心,因为实在看怕了无数的一无所用之传录的注满工尺的“唱本”。当时只是懒懒的答应了一下,“好的,请拿出来。”
当他们将四五张很长的“书目单”展放在帐桌上时,我才开始发见其重要。
仅见了:“《白兔记》,富春堂本,与汲古阁本及暖红室本异”、“《节孝记》,一名《黄孝子传奇》,元人撰,沈氏《南九宫谱》屡引之”这二条,我已知道这是一个不平常的书单。在底下连续不断的见到了近百数十种的久欲见而终于未得见到的传奇的名目。有一部分,我是知道某人有藏本的,但艰于借录,也并未得读。其中更杂有若干很平常的名目,象《六十种曲》本的《东郭记》、《蕉帕记》等等,乃至象《倚晴楼七种曲》一类的东西。这个书目共载有四百余种书而说明都是抄本。但我很不相信,为什么很易得的本子像《倚晴楼七种》、《藏园九种》之类,也会藏有抄本。当时我便要了纸墨来,将自己所欲得的传奇名目,一种一种的抄录了下来,并在原书单上做了符记。抄毕时,已将近夜间十时,伙计们已将板门上了一半。我不能不走。我再三的吩咐伙计们立即将原书单寄回苏州,托他们代将我所要的那百十种书都购来。并说明价目即贵些也不妨。在归途中,我的心满盈盈的如占领一国一城似的胜利的骄傲。但同时又有些恐慌,不知有没有人比我更早的得到了这个消息,或更捷足的获得了它们。因为那书单是用复写纸录就的,一定不止一份。时时的在车中,将抄到的传奇名目再三的翻看着,在专心的搜求着古传奇杂剧的十余年间,几曾在同时见到过象这一种大批的待售的名目呢?那一夜,在大半夜的惊喜态度中过去,并不曾合眼。我决定在第二天绝早,即到苏州去。非自己跑一趟,恐怕不妥。第二天,果然去了。生平不曾有过那末热心忘倦的旅行。朝陵拜山的香客,或未必有此专诚罢!到护龙街见到了杨寿祺后,方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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